陳書記見了他最後一麵,匆匆地走了。宋鴿的叛變招供,還是給組織帶來了一些看不見的損失。因為宋鴿的叛變,陳書記被迫調離。
小楊成了他的上線,他的工作又恢複了正常。小楊和他的接頭地點有了新的變化。在一個胡同口的米店裏,小楊是米店的一名員工,他現在的身份是小楊的表哥。
恢複正常之後的馬天陽,仍忍不住對宋鴿的懷戀,有時獨自一人散步,莫名其妙地會走到他和宋鴿經常光顧的地方,江邊、教堂,還有宋鴿曾工作過的東亞商貿公司及那所學校門前。他出現在這些地方,物依舊,人卻換了模樣。
一天,他又是個無意,來到了江邊一個排椅旁,那裏是空的,他坐下來,這是他和宋鴿的約會地點,也是接頭地點。他坐在排椅上,手下意識地摸到了排椅腿,那是他們傳遞情報時相互約定的放信地點。突然,他的手似被燙了一下,他竟摸到了一封信,被疊成方形,壓在椅子腿下。以前,他們每次傳遞情報都如此這般。他下意識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確信沒人注意到他,把那封信拿了出來,偷偷放在口袋裏,他的心亂跳起來。他不知是封什麽樣的信,但他確信是宋鴿留下的信。
他再也坐不住了,快速地回到警局,回到自己的宿舍,把門反鎖上,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那封信,果然是宋鴿留下的。信沒有稱謂,沒有落款,還是傳遞情報時的風格: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了哈爾濱,請原諒我這個叛徒。我做不了“李姐”,我不招供,敵人是不會放過我的,也不會放過你,那就用我的叛變,換取你的安全吧。
我招供是在我被捕三天後,組織肯定知道我被捕,有時間進行轉移,希望我的招供給組織帶來最小的損失。我是你的上線,我被捕,你已經脫線了,組織會想辦法再次聯係你。我知道你現在安全了,陳書記轉移了,我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我雖然沒做成“李姐”那樣的人,叛變了組織,但我愛你是真心的,不論我是否招供,我被捕注定我們將分離,在這之前我有預感。我甚至想過組織能批準我們結婚,哪怕做一天你的妻子。可惜現在我們隻是朋友,不,現在連朋友也不會是了,因我是叛徒。
我走了,將消失在你的生活中,也許永遠。你要記住:安全是你唯一的選擇。我會為你祈禱,不論我在何處。永別了我愛過的人。希望你盡快忘掉我,更不希望我們的相愛會讓你受到傷害。
別了我的愛人,也許我們某一天會見麵,也許就此別過。如果我們有緣,那就來世見……
馬天陽讀到這裏已是淚水滿麵,他多麽希望把這封信珍藏起來,成為她留給他唯一的紀念,但組織紀律告訴他,他不能在身邊保留隻言片字。他劃了火柴,把兩頁紙的信燒掉了。手指間最後一塊紙片化為灰燼時,他擦幹了自己的眼淚。
宋鴿離開了這座城市,可馬天陽仍隱隱地覺得她就在自己的身邊,他管不住自己,一次又一次來到他們經常出現的地方,每一處都留下過他們的痕跡。他站在那裏,清醒過來,目光越過人頭在尋找著她的身影。有幾次,他看見酷似宋鴿身影的女性走過去,他追過去,衝著背影叫著:宋鴿。
女人回過頭,當然不是宋鴿,他失望地看著酷似宋鴿的女人遠去,失落地站在那裏,無所適從的樣子。
他隱隱地覺得宋鴿會出其不意地出現在他的麵前,或者給他寫信,他一直期盼著,可這樣的結果並沒有出現。他又想起宋鴿那封信:別了我的愛人,也許我們某一天會見麵,也許我們就此別過,如果我們有緣,那就來世見……宋鴿的話語,像一枚枚釘子,釘在他的心裏。
他做過幾次夢,宋鴿一如以前出現在他的夢裏。
他悲泣地問她:你為什麽要做叛徒?
她望著他開始哭泣,她哭泣著說:我不想步“李姐”的後塵,我還這麽年輕,我還想活。
他歎息著望著她。
她仍哭泣著說:請原諒我,我成了叛徒,但沒有出賣你。我寫了脫離黨組織的聲明,是為了離開敵人的監牢。
後來她就走了,越走越遠,她哭喊著:馬天陽我是愛你的,愛你到永遠……
她消失了。
他醒來,發現枕巾上已被自己的淚水打濕。他再也睡不著,長久地望著天棚發呆。
失去宋鴿的日子裏,他的生活少了許多光鮮,沒了色彩,他的世界都變得灰蒙一片了。
駐紮在城內的士兵,開始調防,卡車排著隊拉著士兵消失在郊外,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魏局長在辦公室裏吸著煙衝他說:日本人又要有大行動了。
他聽著外麵街道上駛過車隊的聲音就說:看樣子,路途還不近。
魏局長:前些日子,在憲兵隊開會,日本人說,蘇聯軍隊在蒙古外集結了,看樣子,這又要和蘇聯人開戰了。媽了個巴子,貪心不足哇,大半個中國都被他們占領了,還惦記人家蘇聯。
他問:他們這次調走多少天,都是哪支隊伍的?
魏局長搖搖頭:這是日本人的秘密,咋能跟咱中國人說。
魏局長把半截煙頭狠狠摁死在煙灰缸裏。
周三是他和小楊約見的日子,在米店裏,他見到了小楊。
小楊走出米店,在一個拐角的地方和他說話,小楊說:組織希望你把日本人調兵的情報搞到手,越細越好。
他點點頭,眼睛看著四周,然後大聲地說:表弟,沒事我就走了。
小楊也大起聲音:表哥你慢走。
他走到街上,正看見一隊卡車從他眼前駛過,他站在路旁,數了一下,共有八輛軍車,每輛車上都拉著三十幾人。這樣的運兵已經持續幾天了,他粗算了一下,僅市裏調出的兵約有千人。城外和其他地方調兵的情況並不知曉。他又想到了侯天喜。
關於侯天喜,自從做了中村的翻譯官,這人似乎和以前大不一樣了。在學校的時候,隻感受到侯天喜這人很神秘,不論何種場合話語都不多,站在人群後,看這個望那個,仿佛這一切都和他無關。有許多時候,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
自從來到哈爾濱做了日本人的翻譯官,侯天喜和以前的他判若兩人,在中村麵前吃得開,一下子發達了,經常出入馬迭爾,夜夜笙歌,對幾個俄羅斯姑娘左擁右抱。他名義上是娜塔莎的男朋友,似乎對娜塔莎並不專一,一副玩世不恭、混世界的模樣。
這樣的侯天喜他不喜歡,但還要經常打交道,世界就是這個樣子,永遠和人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