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天陽隔三差五的就覺得有人跟蹤他,確切地說,是一雙跟蹤他的目光。有幾次,他覺得跟蹤他的人就在他身後不遠處,可他回頭卻什麽也沒發現。中央大街一帶,總是人流眾多,在一條胡同裏,他幾次隱身,似乎都聽見了腳步聲,但卻不見人影。

他站在清冷的胡同裏,似乎嗅到了跟蹤他那個人的氣味,沒錯,就是宋鴿。他對她的氣味太熟悉了。確定是宋鴿那一刻,他繃緊的神經突然放鬆下來。他瘋了似的遊走在大街小巷,希望和宋鴿不期而遇,哪怕遠遠地看上一眼。結果卻一次又一次地讓他失望。

他確定是她,卻見不到她,他懷疑是自己的錯覺。這種錯覺隔一陣子就出現一次,他為了了卻自己的心思,以警局翻譯官的身份,出現在道裏所有的大小賓館和旅社,查看住宿人員登記,他多麽希望在這群人的登記中,找到宋鴿的痕跡呀。可一次次他都是空手而歸,這讓他落寞沮喪。

他又來到他和宋鴿經常光顧的地方——江邊索菲亞教堂,物依舊,人已非。

那隻排椅依然擺放在那裏,卻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他孤獨地坐在椅子上,江水依舊,他手又下意識地去觸碰椅腿,那裏早已空空如也。他最後把一封寫給宋鴿的信又放在椅子腿下,像當年他們交換情報時一樣。

他在信中寫道:

你走了,我知道你還在,不知道你現在的日子過得好不好?你留下的信我見到了,你隻給我留下了回憶,回憶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每天的回憶,仿佛你就在我身邊,不曾遠離。無論你現在在哪裏,都希望你平安如意。

我知道你就在我身邊,我為什麽看不見你,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卻擔心你,若你真在就告訴我一個你的地址,讓我去看你吧……

這封信沒有稱謂,沒有落款。像以前情報信件一樣。

那封信被他疊成一小塊,壓在凳子腳下,就像她留給他那封信一樣。

過了幾日,他又走到江邊,來到那個排椅下,見四周無人,裝作整理鞋帶,手伸到凳子底下,去看那封信,信卻還在。他靠在椅子上,心從高處跌到低穀似的失落著。他意識到,以前的感覺就是錯覺。她壓根就沒有出現過,隻是自己自作多情的疑神疑鬼。他憂傷著,獨自走回去。這次他沒有再回頭。

可他仍然忍不住對她的思念惦念,回憶他們幸福的時光,惦念她此時此刻的生活。

在這期間,日本士兵陸續從諾門坎撤回來,破爛的日本軍旗在車上飄揚著。士兵的士氣低落,報紙上說:大日本皇軍從諾門坎和平退出,諾門坎戰爭結束了。

日本士兵的軍營很壓抑,從日本國運來一批援兵,又從旅順口登陸了,分散著增兵到東北各地,漸漸的,日本兵營又有了生氣。僅哈爾濱的警備區,兵營就補充了三千多日本士兵。馬天陽把這一情報傳遞給了小楊。

日子又似回到了從前,有了兵源的日本人,不再風聲鶴唳了,表麵上看,他們對哈爾濱的控製沒有以前那麽嚴了,警局出勤的次數少了,街上憲兵的身影也和非常時期相比少了許多。

馬天陽又一次走到江邊,依然是那張排椅,他迫不及待地去尋找排椅下留在那裏的信,那裏空了,什麽也沒有了,他心狂跳起來。他站起身來,望向周圍,遠遠近近地一些打魚的人在收拾漁網,人們都很忙碌的樣子,對他似乎並沒有留意。他斷定,這封信一定是宋鴿取走了。

他快步地向回走去,懷揣著初戀時的興奮。這一刻,他堅信以前的一切不是錯覺,宋鴿就在他的身邊。他甚至哼起了小調。

日本人突然宣布一紙命令,調魏老三出任哈爾濱市公安局長。魏局長要告別道裏區去南崗赴任市局局長。

日本人提拔魏局長的理由是:協助皇軍有功。

魏局長召集了警局的人告別,這些人都是跟隨魏局長多年的兄弟,聽說魏局長高升,又激動又難過。

魏局長也是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魏局長的目光從頭到尾在隊伍中掃過,每寸目光都留在了昔日兄弟們的臉上。然後說一句:你們都是我魏老三的兄弟,我沒走多遠,就在南崗,想我了,就過去看看。

魏局長招了下手,接他的車開了過來,他帶著馬天陽和小張直奔南崗市局而去。

馬天陽是他的翻譯官,跟他走合情合理,小張也隨他而來,在馬天陽眼裏,小張是魏局長身邊很重要的一個人。

市警察局和區警察局相比,明顯地闊綽很多,市警局是個機關,手裏並沒多少兵,除了秘書、警衛、警務員,還有的就是七長八短的副局長們。

這些局座們,以前都是魏局長的上級,大都熟悉,如今他成了他們的頂頭上司。魏局長初來乍到,大家都輪流著想請魏局長吃飯。

魏局長一個也沒受請,把大家召集在一起開了個會,魏局長在會上說:我魏老三初來乍到,望各位同心同德幫我把工作幹好,虛頭巴腦的就不用了,別在暗地裏給我使絆子就行。

這話說得眾人一愣一愣的,在以後的日子裏,人們經常交頭接耳地議論魏老三。

魏局長升任市局局長,最大的變化是小張變成了他的公務員。有了小張對魏局長照料,馬天陽就輕鬆許多。

馬天陽來到南崗之後,還是忍不住往江邊跑,迫不及待的樣子。一來到江邊,他又坐在排椅上,伸手下意識地去摸排椅。那裏是空的,宋鴿並沒有給他留下信息。

他又給她寫了封信,把自己隨魏局長調動,以及對她的思念寫到了信裏。

信又放在椅子腿下,似放飛了一支風箏,風箏飛到多高,並不由他決定,他隻是個被動的放風箏人。

不管她回不回音信,他都定期不定期地把信放到排椅下麵,然後是等待。過一陣子,他就再去,信不在了,他又會把新寫的信放到椅子下麵,然後又是等待。在等待的日子裏,他心裏充滿了希望。

又是一個秋天,滿大街的樹葉開始泛黃,天也一天冷似一天,他又穿起了大衣,踩著落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他站在江邊,望著瘦下來的江水,還有一群南飛的大雁鳴叫著從頭頂上飛過。他仰起頭望著雁陣向南飛去,心想:待明年春暖花開,雁陣又會回來了。他覺得宋鴿就是那隻孤雁,哀鳴著飛去。

他向排椅走去,坐在排椅上,並沒有馬上去查看排椅下麵,許久之後,他又裝作整理鞋帶,去碰觸椅子腿,那裏有一封信,是她留下的,一張小小的紙片,隻寫了幾個字:我一切都好,勿念,隻要你在,我就會來。

熟悉的筆跡,熟悉的氣息,短短的一句話,一刹那,眼淚讓他濕潤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