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店的小楊突然找到馬天陽,告訴他,哈爾濱地下黨林書記被捕,上級命令暫時脫線。脫線就是脫離聯係。

以前宋鴿被捕時,他就曾被迫脫過線。

小楊下達完命令,伸出手和他緊握了一下,他發現小楊的手冰冷。小楊低聲說了句:保重。轉身消失在人流裏。

他突然感到異常孤獨,以前宋鴿是他的上線,無論幹什麽事,他心裏都是有依靠的,因為他的背後是組織,組織就是家。無論遇到什麽事,隻要一想到組織,他心裏就是踏實的。小楊走了,他又一次失去了和組織的聯係,仿佛遊子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莫名的孤獨感襲上了他的心頭。

脫線是為了安全,在這個組織中,他隻知道小楊,小楊上麵還有區委書記,區委書記的上級是市委書記,既然林書記被捕了,區委書記也不安全了,然後就是小楊。

他站在街角,試圖看一眼小楊遠去的背影,小楊早已消失了。人群依舊湧動著,不知人們在忙碌著什麽。

他走回警局的時候,看見魏局長正在集合隊伍,幾輛警車停在警局院子裏,魏局長正組織警員登車。

小張看見了他,衝他招著手。

他走過去,小聲地問:局長,出什麽事了,出動這些警力?

魏局長附在他耳邊小聲地:日本警備司令部打來電話,說他們抓到了一個共產黨大人物,讓咱們去接人。

警員們已經登上了警車,荷槍實彈的樣子。魏局長坐到自己的車裏,他上前一步:局長,用我去嗎?

魏局長猶豫一下:你看家吧,沒有翻譯,他們還少些囉唆。

小張上了車,衝他笑了笑。

魏局長帶上門,車隊一溜煙地開出了警局院子。

馬天陽想到了小楊剛才下達的命令,想必這個共產黨的大人物就是哈爾濱地下市委的林書記了。他的心開始咚咚地跳了起來,走進局長辦公室,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不停地在屋裏走動著。雖然有了新消息,卻傳達不出去,小楊是他的上線,小楊脫線了,他知道找不到小楊了。消息傳遞不出去,他隻能團團轉,著急卻沒有辦法。

市局關押室比道裏區的關押處要大了許多,各種行刑的設備也很齊全。林書記穿灰色中山裝,戴著黑框眼鏡,他的樣子像政府文員。馬天陽此時被調給守備區的日軍審問軍官當翻譯,日本人不停地問著林書記的簡曆,剛開始林書記還很配合,有問有答:

問:姓名?

答:林平。

問:年齡?

答:四十五歲。

問:職業?

答:太平區土地管理所,所長。

問:何時加入的共產黨?

沉默,叫林平的中年男人心平氣和的樣子。

問:你收集太平區駐軍的情報有何用意?

林書記抬起頭,溫和地望著審間他的日軍少佐,似乎不明白少佐為什麽要這麽問,許久他答:我是土地管理所所長,組織人丈量土地是我的任務。

日本人審問林平的進展就卡殼了,他壓根不承認自己是共產黨。

馬天陽在事後了解到,林平深入到太平區日軍特殊部隊的營地中,繪製了日軍的駐防圖,戒備森嚴的日軍駐地,沒有人知道他是通過什麽方法潛進日軍駐地的。馬天陽後來還聽說,那支日本神秘的隊伍代號731,是負責醫學細菌研製的部隊。

林平在撤走時,被日本警衛士兵發現了,交到警備區,警備區不是關人的地方,就移交到了警察局。

特高課的人很快送來情報,說林平是共產黨的一個大人物,命令警局不惜一切代價,要審出共產黨的秘密。

林平一問三不知,不僅日本人問不出什麽,魏局長也親自審了兩回,差點讓林平繞到裏麵去。

魏局長坐到林平對麵,安排人給林平搬來一把椅子,日本人指示,對待中共高級幹部靠動刑是沒用的,這些人意誌堅定,用刑審問隻能適得其反。每次審問林平時,都采取懷柔的策略,給林平一定的尊重。

魏局長心平氣和道:林所長,你還是說吧,人到了這兒你身不由己。

林平認真地看了眼魏局長:魏局長,我知道你,你也是個苦出身,闖關東來到哈爾濱,你一直當警察,為啥?還不是為糊口飯吃。

魏局長被林平噎住了,不解地望著林平。

林平:我也是為了養家糊口,當了土地所長,咱們都是中國人,在中國自家的土地上丈量土地有什麽錯嗎?

魏局長馬上擺手道:咱先不說這些,說說你在共產黨裏的工作。

林平:我現在隻服務於滿洲國哈爾濱大平區土地管理所,我無黨無派。滿洲國是日本人叫的,老百姓沒人承認,要說我為誰服務,咱們都在給日本人服務,要有錯也不是我的錯。

魏局長無論如何無法再審林平了,他從關押室出來,馬天陽隨在他的身後。這是馬天陽第一次見過自己的領導,一切行動,都是林平書記發布的,他被捕了,但他臨危不懼的精神還是感染了他。他覺得有股力量在全身彌漫,他挺直自己的腰杆,仿佛敵人審問的不是林書記,而是他自己。

魏局長坐在椅子上,垂頭喪氣的樣子,他有氣無力地衝馬天陽說:看來日本人又要竹籃打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