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中村審過林平,還有哈爾濱守備區、關東軍司令部的一些人都審問過他。關東軍司令部製訂了一個懷柔政策爭取林平,他們了解到,林平是中共地下哈爾濱書記,這麽大的人物,一定掌握了整個哈爾濱中共地下黨的機密,他們要用溫柔感動林平。

日本人命令哈爾濱市警察局騰出一個院落讓林平居住,那個院落就在警局最裏麵,一個拱門進去,是一排三間的房子,還有一個小院子。林平就被安排到了這裏,一頓三餐都有警察送來,還不定時地送來一些報紙。每次日本大人物來審問林平,地點就在這個院落裏,有桌子,桌子上擺著茶。審問者和被審問者采用漫聊的方式,但更多的時候,林平不參加這種漫聊,更像是一問一答。

每次的翻譯都是馬天陽,他坐在桌子一側,攤開一個日記本,他的樣子更像一個裁判。日本人最大的收獲是林平承認自己就是中共哈爾濱的書記,當問到其他問題時,他就避而不答了。無論日本人如何威逼利誘,林平就像沒聽明白日本人問話一樣。

每次林平都說:你們不用這樣對我,下令把我殺了吧。

林平還說:從曆史到未來,凡是侵略者最終的結局注定都會是失敗。

審問者啞口無言,隻能默默收場。

後來,日本人又許給林平職務,隻要他在報上聲明,自己脫離共產黨,便會在省裏給林平謀以職位。

林平淡然一笑:你們日本人任命的任何官員都是非法的,中國人不承認。

日本人好言相勸,林平不為所動。日本人有些黔驢技窮了,都不想和林平打交道,便把審問林平的任務交給了憲兵隊。

小野五郎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審問林平時,是以武力加酷刑開場的,林平重又回到了大牢內。審訊室是地下室,陰暗潮濕,燈光昏暗,如同地獄。

小野要殺掉林平的威風,他認為林平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怕疼、怕死。刑罰就是讓人受苦受罪,先摧毀被審問者的肉體,再摧毀他的精神。

鞭打、老虎凳、烙鐵、辣椒水……林平被吊在柱子上,腳似挨非挨地麵,昏死過去,用鹽水潑醒,血水浸濕了地麵,匯成一股溪流流出審訊室。

在行刑的過程中,小野五郎蹺著二郎腿在吸煙,喝茶。他欣賞著眼前的場景,一副很受用的樣子。

林平昏死過幾次,又被鹽水潑醒之後,他揮了一下手,行刑的日本士兵停了手,他又揮手,一枚高溫射燈打開了,射向了林平,整個審訊室也陡然亮了起來。小野五郎一臉興奮地望著林平,自己坐在暗處,奸笑兩聲道:林先生,好受了嗎?

林平閉上了眼睛,似沒有聽到小野五郎的話。

在小野五郎審問林平的過程中,馬天陽一直站在一旁,他充當了小野五郎的翻譯。

林平的表現讓他深深地震撼了,看似文弱的林平,在敵人的酷刑下,像神一樣,不為所動,一直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在昏死前,他也隻是哼一聲,像長出了一口氣,被冷鹽水潑醒後,他就又是一條好漢了。

馬天陽是在上學期間加入的地下黨,那會兒偽滿洲國剛成立,學校搞學生運動,他們經常走上街頭,反對建立“滿洲國”,反對偽皇帝,反對日本人的侵略。後來他加入了共產黨,組織讓他潛伏下來,他就很少參加學生運動了,而改成了暗地裏操縱學生運動,讓學生運動點燃喚醒更多人的覺醒。

他剛來到哈爾濱道裏警局,就遇到了“李姐”被捕,他參與策劃了營救工作。“李姐”就讓他深深震撼了,他了解了共產黨人的堅強,為了理想視死如歸的精神。那會兒,他對如何成為一個共產黨人還沒有清醒完整的認識,隻覺得“李姐”隻是個例。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林平麵對敵人的風骨仍然是一個響當當的共產黨人,皮肉之苦動搖不了共產黨人的信念。

他站在一旁看著林平受盡折磨,他想象著有朝一日,自己麵對敵人時應該有的樣子,他的腰板一點點挺起來,最後站得筆直。他雖然沒受皮肉之苦,他的精神卻和林平融在了一起。

每次審完林平,魏局長回到辦公室都是坐立不安的樣子,他一遍遍感歎著:這樣的中國人太少了,我說什麽來著,靠動武,共產黨是不會招供的,這才是中國人應該有的樣子。

魏局長一回來,收拾房間的小張便自動走到門口。

魏局長心緒難平的樣子,他坐在椅子上抽煙。馬天陽關緊門道:局長,你小點聲,讓人聽到對你不好。

媽了個巴子,我說的是實話,中國的奴才太多了,日本人一來,都成了哈巴狗,要不然整個東北也不會這麽快就亡了。魏局長抖抖地點煙,劃了幾根火柴才把煙點著。

馬天陽一直認為,魏局長是有良心的中國人,是可以爭取的對象。但之前,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隻能按兵不動,觀察著。

魏局長自從調到市局做局長,日子過得並不順心,在道裏區時,整個警局的人都是自己帶出來的人,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也沒那麽多算計,省心舒心。到了市局,人多是非就多,有三位副局長,他們之間就不和,爭名逐利,都巴望著魏局長出事或調走,自己占上局長的位子。魏局長是從最下層一步步幹到現在,從沒長過心眼和誰鬥一鬥,日本人沒來之前,他就是警察,警察的任務就是維護社會的穩定,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冤枉一個好人。這是他做人的準則。因此,才有了一幫兄弟追隨著他,他成了眾人的大哥。

市局的情況就複雜了許多,這些人不僅爭官,還發不義之財。他們經常下令莫名其妙地抓一些人進來,不審不問關起來再說。

人莫名其妙被抓來,家裏人托請三親四鄰地找到警察局要人,警局也不說什麽罪,犯了什麽法,就是不放人,直到送來錢財贖人,看差不多了,才肯放人,那些錢財自然落入了辦案人的腰包。這種敲詐勒索在警局裏很常見。

魏局長來到後,曾明令禁止過這種做法,但人多手雜他顧不過來,那麽多的案子,抓了那麽多人,他沒時間更沒精力挨個去過問。

他見到過幾起這樣的案子,被抓的人家屬跪在警局門口請願,他問明白原委,曾下令放了人。

不久,市裏就有人給他打來電話,明裏暗裏讓他不要管得太寬,暗示他睜隻眼閉隻眼。直到這時,他才明白,警局內部的人和上麵有著一條看不見的鏈條。切斷鏈條就是動了人家的利益。

兩個副局長,一個姓邢,一個姓李,兩人喝多酒了,找到他辦公室,指著他的鼻子說:你以為你魏老三是啥人,嗯?是你命好,你才當上了這個局長。

事後,他才了解到,邢和李兩位副局長一直不和,都想當局長,把原來的局長趕走了。後來兩人在市裏有不同的關係,背景的關係沒有擺平,一方要提拔姓邢的,一方提拔姓李的,兩個背景僵局在那,最後魏老三漁翁得利,他暫時當上了這個局長。

魏局長情況了解得越多,心裏越明白。他知道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像前任局長一樣,找個理由被免了。

他心裏並沒把這個局長當個官,作為警察,隻想幹警察應該幹的事。看透了官場的魏老三,更不管不顧地說實話了,他衝馬天陽說:我幹好了能咋樣,幹不好又咋樣?最後還不是成為人家爭權奪利的炮灰。我就是憑良心說話辦事,不讓我幹拉倒。

魏局長擺出一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架勢。

每次魏局長發牢騷時,小張總是把門關牢,在外麵為魏局長放哨站崗。

馬天陽一麵欣賞他,一麵為他擔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