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帶下去救治了, 聽說這個驛使為了火速把消息傳遞到長安城, 除了每逢驛站換馬之外, 便不分晝夜奔馳,這才將原本十天的馬程縮短到了五天。” 老太監匆忙答道。
“傳朕口諭, 封他為驛站令長, 讓禦醫好好醫治。”皇上負手於身後吩咐道。
在老太監領命之後,皇上的目光轉向李明銳道:“宣陳德讓、張仲謙、諸遲恭、周勤連夜進宮。”
李明銳領命後,立馬帶人出宮, 把消息傳遞給了皇上所點的大臣。
張仲謙被宣連夜進宮,張博文、張彥瑾、張修武三人也都被驚動了。
在聽到中州地震的消息後, 有些事情忽然浮現在了張彥瑾的腦海當中,讓張彥瑾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張仲謙。
中州乃是河南的古稱, 河南位於黃河中下遊, 屬於雖說是文明發祥地,養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可是也麵臨著巨大的隱憂,那便是洪水。
地震一發,恰逢台風盤旋在伏牛山一度不走, 禍不單行, 黃河決堤, 瓢潑暴雨接連不斷,徹底把平原衝成了汪洋。
而這個時候,張仲謙恰巧領兵北征在即,雖然最後還是如時出征, 卻差點因為輜重緊張和獫狁人馬僵持不下而命喪黃泉。
盡管當時張仲謙憑借著智慧在茫茫草原當中鋌而走險,捉住了獫狁主力,拚死糾纏,打通了河西走廊這條線路,可他回來後身體卻大不如前,這一次戰役中落下的舊傷,也成了張仲謙早逝的主要原因。
張彥瑾的手慢慢收攏起來,麵色也越發凝重,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張仲謙重蹈覆轍。
張仲謙隨著現今的皇帝馬上打天下以來,為人謙恭謹慎,用兵時更是遠謀深慮,故而大大小小的戰爭八十餘起,卻鮮少有敗績。
天災避無可避,可人禍卻可以避免。
張彥瑾知道,以張仲謙的用兵才能,他定然會將河西之戰的戰略部署得更加縝密,前世是因為輜重太緊張,他才會鋌而走險,導致落下舊傷,若是這一世,朝廷給張仲謙提足夠的輜重,張仲謙定然可以平安回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他都可以陰差陽錯來到這個時代,那麽他也就能夠通過改變一些事情,使張仲謙避免災禍不是?
“二郎,你這是怎麽了?”張博文原本還在沉思這件事要怎麽辦,卻不想他猛然抬頭,就看見張彥瑾披著一層單衣站在屋簷下,麵色是罕見的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張彥瑾這才回過神來,他微微搖搖頭說了聲沒什麽就進了屋,隻是第二天跟著張仲謙一起進了皇宮。
張仲謙昨夜和戶部尚書陳德讓一起安排賑災的事情,已經是疲憊不堪,早上又匆匆去宮中,故而沒有發現跟在自己後麵的小尾巴。
中州地震的事情如同一層看不見的陰影一般籠罩在了整個皇宮之上,朝堂上也爭論得不可開交。
皇上昨天晚上就下詔書讓司農卿帶著人過去治理中州的洪水,也給中州周圍各州下了詔書,把糧食運過去賑濟災民。可從中州各縣接二連三報上來的死亡數量,以及洪水衝擊數量卻讓人膽戰心驚。
“啟稟皇上,一部分災民已經遷到了山上,可是山下已經成了汪洋,根本沒有辦法獲取食物,還有一部分沒有來得及撤走,被困在屋頂上或者樹上,這樣下去恐怕……”出來匯報的官員愁得額頭上的法令紋一夜之間都多了些許。
皇上太陽穴突突突跳了起來,他冷聲道:“難道你們就不會想辦法嗎?不會安排船隻過去救人嗎”
“啟稟皇上,戶部已經連夜安排周圍各地的船隻過去救援了。”陳德讓站出來匯報道。
皇上這才微微頷首道:“派過去的船隻越多越好,陝西、西州凡是和中州接壤的地區,都運送船隻過去救人,把山東福建的水師調過來一部分,專門負責救人,越快越好!”
陳德讓應承下來,準備下朝之後就去安排。
就在這時,文官中走出一個身穿朱紅色長袍的長髯男子不疾不徐地走了出來,隨著他的寬大袖袍的翻動,裏麵白色的底衣也顯露了出來。
以往張仲謙,陳德讓,瑞國公這些三品以上的大臣們按照品階穿得都是緋色紅袍,身掛銀魚袋,而像諫議大夫劉岩時這些稍低品階的官員們都穿得是綠色的圓領長袍。
這個男子從早上進入朝堂之時就引起了張彥瑾的注意,此時國家遭難,官員們都穿得暗色素服,表示哀悼,如此對比,高瘦男子身上的朱紅色衣服實在是過於耀眼。
更重要的是,他頭上還帶著用鹿皮製作的襆頭,這種鹿皮襆頭配上他身上的長袍,在大魏朝被稱為素積皮弁,在大魏朝朝堂上可謂是獨樹一幟。
因為大魏朝隻有太卜令一個人能如此穿,他手下的太卜正穿得也是暗綠色的官袍。
太卜令人如其名,是負責大魏朝廷占卜的官員。
太卜一名,自商朝便有。掌三兆之法、三易之法、三夢之法,通俗而言,就是為國家占卜國運,戰爭,祭祀等事情。
大魏朝開朝以來,便在太常寺下設置了太卜署,太卜署下麵的最高官職就是這位太卜令張淳澤了。
但見張淳澤走到大殿中央,站定,給皇上行了一禮後道:“啟稟皇上,微臣夜占天象,得知此次中州地震,乃是上天震怒懲罰我大魏朝所致。”
皇上望著穿著一身朱紅色長袍站在大殿中央的張淳澤,麵色越發冷峻。
張淳澤後麵的話就是不說,他也知道他準備說什麽,所謂老天降怒於大魏朝,不就是說他這個皇帝不仁,治理天下出了問題,才導致老天降怒於大魏朝。
事情發生前張淳澤一聲不響,事情發生了,又裝出什麽都知道的樣子,來責問他這個當皇帝的。可真是占卜得一手好卦象!
皇上環顧滿朝文武,見大家都肅穆而立,一語不發。
張淳澤微微躬身道:“若是想要讓上天收回餘怒,還請皇上克己勤勉,下罪己詔,向上天承認皇上的罪過,以免除黎民百姓再生塗炭。”
皇上掩在明黃色袖子下的手青筋虯結,向上鼓起,握住龍椅的骨節更是微微泛白。他沒有說話,而是像剛剛一樣默默審視著眾朝臣。
“皇上意欲北征,窮兵黷武,導致上天震怒,還請皇上停止北征,向上天下罪己詔,救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諫議大夫劉岩時向前一步道。
站在文官末端的張彥瑾默默地關注著這一切,他從皇上的臉上隱隱看到了一個帝王的無奈和憤怒。
“怎麽,你們都覺得朕北征是有違天命,窮兵黷武之舉?”皇上後槽牙慢慢收緊。
“啟稟皇上,皇上,微臣以為大魏朝剛剛安定下來,應該韜光養晦,而不是勞民傷財,搞北征之舉。”周勤從昨天晚上討論時就覺得應該停止北征,盡快賑濟中州,此時太卜令的說法和他不謀而合,他自然是出來讚同。
陳國公和韓國公猶如心有靈犀一般,聽聞此言,居然都紛紛站出來道:“請皇上停止北征之舉,下罪己詔,不然上天的震怒恐怕我大魏朝難以承受。”
張彥瑾望著穿著素服,腰掛銀魚袋的韓國公和陳國公,陷入了沉思。
陳國公和韓國公難不成這個時候就和瑞國公周勤站在一起了?
這兩人皆是出身貴族,從小到大一直享受貴族階層帶來的權勢和優渥感,周勤……,這兩人在開國之後,便慢慢和周勤走到了一起,他們三人可以說是關隴貴族的鮮明代表。
曆史上,在張仲謙走後,張彥瑾不成器,死也不娶李容娘之後就再也沒有了消息,張博文張修武未能立業隻能靠父親張仲謙世襲下來的官職苟活,後來,李容娘榮登大寶,寧國公就死了,這一族便由此沒落了。
趙國公諸遲恭的侄子趙王沒有能在皇權爭鬥中勝出,讓瑞國公和陳國公、韓國公這三人扶持的皇子坐了皇帝,瑞國公、陳國公和韓國公這三人自然就成了新一代皇帝的大功臣。
他們三人不斷排除異己,扶持自己的人上位,其他國公老的老,死的死,還有些精力的也被他們設法架空,自然是沒有能力和他們較量,以至於他們三人權傾朝野。
張彥瑾掩藏在袖袍下的手慢慢收緊,若是這三人從這個時候就已經站在了一起,有權傾朝野的野心,那麽他伯父張仲謙的死也許不是和李容娘有關,怕是和他們脫不了幹係,李容娘甚至隻是順水推舟,一邊麻痹這些支持她的大臣,一邊也是順手報複了。
皇上下罪己詔,北征如時出征,將士斷糧,軍心不穩,來自朝廷的壓力……這些線索一點一點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張清晰的網。
這一切都導致了張仲謙不惜兵行險招,差點喪命。
張彥瑾瞳孔微微收縮,這朝中自然有不同意陳國公和韓國公,以及瑞國公周勤的舉動,可誰也不敢站出來反駁。
若是此時站出來反駁,定然要說出中州地震原因所在,這個原因還要是合情合理,引人信服,否則這人就成了眾矢之的,三大國公以及朝中支持他們的官員定然會奮力攻擊他,讓他成為朝廷的罪人。
“真是荒謬!”就在朝堂陷入僵持之中時,一個響亮的聲音如同閃電一般劃破了寂靜。
張彥瑾看著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目光篤定道:“啟稟皇上,微臣有話要說!”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