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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聖堂之後,熟悉的神父便立刻湊了過來,將阿諾德拉到聖堂側門的門外,小聲問道:

“請問幫我調查了嗎?有什麽消息?”

“沒有任何消息。”阿諾德皺著眉頭開口,語氣中每一個字都透露著疑惑擔憂,“沿海確實有了很多關於那個‘海神’的傳聞,我去下城區和港口碼頭都走了一趟,並沒有找到這個傳聞的源頭,也沒發現什麽祭祀邪神的行為。無論找多少消息,情報都顯示‘海神’的信仰真的隻是一個在港口買了東西就離開的羅思德群島商人偶然帶進來的,而這個信仰的傳播,也是因為有人運氣好抓到了魚。”

“那‘愚者’呢?”

“這個‘愚者’非常有趣,祂在一年之前突然出現,緊接著又銷聲匿跡,就在教會和大多數隱秘組織都覺得這是某個邪神換了身份之後,又不可思議地出現了更多信息……”

神父等待著紙質文件,但是阿諾德隻是簡單口述:

“來自因蒂斯的情報顯示,亞伯拉罕家族對‘愚者’有著超乎尋常的善意,盡管他們並不信仰。除此之外,‘奧秘之神’教會也給這位邪神整理編寫了不少信息。

“他們並沒有沿用我們的創世神話,而是將祂描述為來自古老的,傳說中的‘西大陸’的神靈,就跟‘奧秘之神’描述自己的那樣。並且同樣對‘愚者’表現出了善意,允許國內民眾信仰。”

“儼然是一副未來正神的樣子啊,現在這個邪神的信仰出現在了弗薩克,號稱能治病救人,鄉野之間有不少沒什麽見識的凡夫俗子已經相信了,這簡直就是對主的極大不敬。”

神父的眉毛也擰到了一起,接近兩米的身高讓他在臉上沒有表情的時候展現出驚人的威嚴。

“那那個商人的身份有沒有查到?”

“羅思德群島的一個土著。”阿諾德報出自己調查來的名字,“他在羅思德群島本地頗有名聲,是個據說得到過神諭的虔誠海神信徒,暗中支持反抗軍,並且還做了不少慈善活動,開辦學校。”

神父的表情原本還比較嚴肅,但是在聽到神諭二字的時候,臉上頓時浮現出了輕蔑。

“海神的真身隻是一條得到了力量且沒多少腦子的怪物,把這種東西的咆哮和威脅稱為神諭簡直是褻瀆了所有的神靈,羅思德群島上的人還是那麽愚昧又可憐。”

阿諾德並不在言語上附和對方,麵對這句明顯是踩一捧一的恭維話,他反而一下子板起了臉:

“請您注意言辭。”

神父臉上的輕蔑頓時一掃而空,麵對這位出身宗教裁判所的半神,他甚至展露出些許恐懼來:

“怎,怎麽了?”

“讚美主,求您憐憫,迪恩先生,我心中絕對沒有對主的半分不敬啊!”

阿諾德語氣嚴肅,剛才臉上的耐心和平和眨眼間消失不見,僅僅是把眉頭皺了起來,眼睛微微眯著,就陡然流露出一股讓人畏懼的陰冷氣息。麵對神父有些慌亂的自白,他語調平穩地說道:

“您剛才在說話時忘記將主放在最高位。”

“什,什麽?我剛才並沒有提到主,也沒有說出任何對主不敬的……”

“是的,您並沒有說錯話,您剛才隻是把‘海神’跟神靈做了對比。要知道,各位邪神,曾經的真實造物主、隱匿賢者,現在的原初魔女,也都是被承認了力量的神靈。”阿諾德回答,“但是請您記住,這是在弗薩克,無論說什麽,都應當把我們的主放在首位,而不是和其他正神一起。”

當對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一瞬間,神父覺得眼前的半神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個被培養出來的,會對周圍的所有行為和“疑似不敬神靈”的話語做出反饋的機器。

平時看起來十分正常,但是一旦出現了任何他們認為的“不敬神靈”行為,就會立刻展露出恐怖的一麵——宗教裁判所無疑培養出了讓所有異教徒乃至自己人都膽的“出色”戰士,虔誠到讓人畏懼的信徒,但這樣的人真的有著自我嗎?

他跟對方認識已經有了將近十年,可每次接觸的時候仍然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一句話——盡管這樣小心,仍然會被對方認為做得還不夠好。

“不過請放心,您隻是在這樣的私下場合裏說錯了一句話,所以我不會將您怎麽樣的。”

“您那位競爭對手一直想要找一個機會取代您的位置,希望那您不要因為小事出現在裁判所。”

說完,這位半神露出一個和藹寬厚的笑容,盡管這樣的笑容在神父眼裏,完全是和惡魔等同的恐怖。甚至比惡魔更讓他害怕:“宗教裁判所的牢獄裏還有不少下半年剛剛進來的異教徒沒有被清理,馬上要過年了,卻發生了外來信仰傳入的事情,宗座和聖堂對我們的工作已經有著不滿。”

“或許過不了多久,裏麵就會出現‘海神’和‘愚者’的信徒,所以大概沒有您的位置。”

他難道覺得這個玩笑很好笑?真是個恐怖的瘋子,我早該想起來裁判所裏根本沒有正常人……神父根本笑不出來,他已經僵硬的嘴角勉強扯了扯:

“那,那調查‘海神’,還有那個‘愚者’的信仰的事情,這本來應該是我的任務,但我實在是能力有限,之後還是要請您多多關注了。”

阿諾德點頭:

“我會留意,這也是我的職責所在。”

“不過因為季節的變化而對外來信仰產生認同的事情,每年都在發生。入冬之後天氣寒冷,港口關閉了百分之八十五以上,僅有的不凍港也不會對居住在碼頭的平民開放,失去了收入來源,他們自然會轉而祈禱外來信仰,在‘海神’出現之前,他們會悄悄向‘風暴之主’,‘雷霆之神’祈禱。”

“裁判所也不會如此冷酷無情,我們何時對民眾趕盡殺絕了?隻不過仍然需要抓一些回來處理,告訴人們即便現在改信,等到開春沿海解凍,仍然要記得重新回到主的回報。”

說到這裏,阿諾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神父:

“作為這件事情的負責人之一,您可以向裁判所檢舉幾人,隻要證據確鑿即可。”

講完,不等對方如何理解這句話,阿諾德直接轉身走開。

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裏繼續給戰神教會做做樣子,並且想辦法給紅天使做點隱蔽的示好,跟裁判所周旋,不讓他們查出藏身在下城區的戰爭之神。

因此在這段時間裏,他將會很樂意地挑撥離間一下自己身邊的教會成員的關係。

除此之外,阿諾德覺得自己應該再去想辦法接觸一下“愚者”的信徒,去接觸那些活躍在偏北方的雪原部分的突如其來的客人,傳說中的“神靈眷族”,擁有真正巨人血脈的高貴後裔。

就和大部分得知了這個族群存在的人一樣,他對他們充滿了好奇。

當所有人都相信“東大陸”和“西大陸”隻是古老傳說的時候,一位自稱來自西大陸的古老神靈出現了,緊接著這些一直生活在東大陸的巨人遺民也出現了,估計最為喜悅的,是那些曆史學家。

聖密隆大學的曆史學、地理學和遺傳學教授們早就已經急不可耐了,但是教會嚴防死守,裁判所也下了命令,誰敢在這個時候提交出差接觸的申請,誰就可以被直接認定為叛教。

——盡管私下裏已經有不知道多少人知道了這個消息,不知道多少人開始悄悄地聚集,試圖了解這兩個信仰的更多信息,哪怕不是為了信仰,而是純粹感到好奇——已經非常讓教會不安了。

而教會不安的理由,教會不可能說出來。

時間快到中午,街上沒什麽人,阿諾德走到了大街上,恰好從布告板所在的位置路過。

他的眼角餘光忽然不經意間瞥到了什麽東西,猛地轉頭看了過去。

“女士們,先生們,今天頒布的依舊是皇帝陛下和來自教堂的諭令。”

在他的注視下,“和來自教堂”這幾個字像是被擦掉的鉛筆痕跡一樣飛快地淡化消失了。

就在阿諾德驚愕的時候,這個公告板上又發生了新的改變:原本“和來自教堂”這幾個字消失之後,出現了一段好幾厘米長的空白,阿諾德眼睜睜地看著這行空白裏漸漸地出現了一行魯恩語,是他今年經常能夠在在文件上看到的一個名字。

“喬治·奧古斯都三世”

似乎是察覺到有點不妥,這行字飛快地變成了弗薩克語。

一向表現得沉穩冷靜的阿諾德此刻已經瞠目結舌,他看著“皇帝陛下喬治·奧古斯都三世”這個詞匯就這麽明晃晃地掛在了弗薩克帝國首都聖密隆的市中心,掛在這件0級封印物的布告板上。

不過新冒出來的字跡明顯偏淡,並且忽閃忽閃,看起來十分不穩定。大概過了十秒,“喬治·奧古斯都三世”的名字又漸漸淡化,已有的字符改變順序凝聚成了“和來自教堂”,但是沒過多久又扭曲了回去……兩個詞匯就這麽來回糾纏爭鬥了一段時間,似乎是現在拿著這件封印物的宗座略勝一籌,最終,這句話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樣子,看不出來曾經發生過這麽驚人的變化。

機緣巧合之下目睹了魯恩的那位皇帝和大牧首爭奪這件封印物的全過程後,阿諾德頓時無法再繼續保持冷靜了。魯恩的皇帝還沒有完全破開封印,都能隔著這麽遠影響己方重重保護之下,跟大牧首爭奪對方執掌的封印物,還打得有來有回,也就代表對方對本途徑高序列物品的影響力堪稱恐怖。

神靈已死,周圍的敵人還如此強大,他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現在弗薩克的處境有多危險。

改變陣營已經迫在眉睫了。

TBC

……

伴隨著一聲爆炸聲,隱藏著的1號陵寢的大門被炸開了一個角落,但整體並沒有被動搖。

一個人上前看了看,隻見亂石被炸飛不少,露出了底下的黑色大石板。

而石板入手冰涼,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厚,炸藥在上麵連個痕跡都沒留下來。見這座陵寢依然無比堅固,悄悄來到這裏的軍情九處成員已經開始焦躁——從計劃裏的那聲巨響開始,教會就差不多該被驚動了。此刻雷霆教會的強者隨時可能過來,但他們卻連門都炸不開!

陵寢本身就已經遭到了破壞,地麵上的部分已經全部損毀。但是這並沒有讓軍情九處的挖掘工作順利進行,反而是那些厚重的石板和破碎的大型磚塊雜亂地堆在了一起,把所有的進出口和大門都堵得嚴嚴實實,他們就算搬上整整一天也未必能把外層的亂石和廢墟清理幹淨。

這裏幾乎天天都在下雨,周圍都被拉上了警戒線,盡管沒有人看守,也難以靠近。

軍情九處的成員知道進入陵寢困難,卻沒想到連門都找不到。

“長官!這裏有了一處破損!”

滂沱大雨中,一個人在不遠處用力揮手,他口中的長官聞言趕緊靠攏過去,隻見對方手指指向的地方確實有一個小小的洞——直徑不到一米,借助非凡者的視力,他們看到洞裏全都是嶙峋的亂石,根本不知道前麵是不是死路。而這個直徑,跳下去也根本沒有轉身的餘地。

長官拿起一塊石頭丟進了洞裏,周圍的人剛開始屏息凝神,就聽到“撲通”一聲。

“裏麵全都是積水。”

扔下去剛剛一秒就進入了水麵,接下來的聲音更是一點都聽不到。長官的表情立刻難看起來:“深度未知,寬度有限,裏麵又有大量積水,這裏不通,另找吧。”

“抽水設備太大了,根本不可能悄悄運進來,調用的話也勢必會引起教會的注意。”

周圍的人也看出這個洞根本不可能讓人安全地下去,聽到長官這麽說,隻好惋惜地散開,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長官左右巡視一圈,見這座陵寢真的被掩埋得徹徹底底,無論用什麽方法都不可能被破開之後,他的眼神暗了暗,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玻璃瓶。

玻璃瓶就是最簡單不過的款式,隻有手指長短,裏麵有一張卷起的紙條,看上去跟孩子們會購買的“許願瓶”差不多。買回來,在裏麵的紙卷上寫下自己的願望,然後埋進土裏。

而這個道具的使用方法也跟許願瓶一樣,長官咬了咬牙,打開字條,用防水的筆在小紙條上寫下一行字:

“找到一個不起眼的陵寢入口”

防水筆寫出來的字跡居然是暗紅色的,被沒遮住的雨水一淋,暗紅色的墨水向下流淌,將這張小小的紙片也染紅了一個角落。

他舔了舔嘴唇,看向這個瓶子的目光也有著畏懼。

寫下願望即可,實現願望需要代價不由許願的人說了算,他小心翼翼地將紙片重新卷起,按照原樣塞了回去。

剛把瓶子放回胸前的衣袋裏,他就聽到自己的下屬發出一聲驚叫。

長官心裏一突,他趕緊從這個隱蔽的躲雨小角落裏走了出去,來到了發出驚叫的下屬的身邊。滂沱大雨中,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剛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的腳下踩著暗紅色的**。

下屬的臉上有著驚恐,他說不出話來,隻是指了指前方。

長官看向下方,隻見依然是剛才的那個積水坑洞。積水已經被染成了可疑的暗色,一個人頭漂浮在水上,眼睛看著天空,沒有發出一個氣泡,就這樣慢慢沉了下去。

“他腳下一滑,掉進了洞裏,剛準備往上爬,卻突然不動了……”下屬畏懼地說。

還來不及震撼,長官就發現積水居然也伴隨著這個莫名橫死的下屬一起慢慢地下降。他沒想到自己的願望居然實現的這樣快,付出的代價也這樣簡單粗暴。沒過多久,頭顱和積水都完全消失,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漆黑坑洞,濃鬱的血腥味從坑洞的牆壁上蔓延出來,跟雨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長官再次拿起一塊石頭丟了下去,這一次很久很久都沒有聲音,最後發出了一聲輕響。

“……我們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讓對皇帝陛下的虔誠和信仰占據自己的思維,不去想心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