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武陵城漸漸入了秋。大片楓紅取代了原本飄香的丹桂,放眼望去,大街小巷盡是一派熾烈與明豔。

薑記脂粉鋪外,也早已被人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上回說到公子十三與武僧段龍城那一戰,那打得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但最終自然還是咱們公子十三技高一籌。公子十三人狠話不多,歸劍入鞘便轉身離開,卻聽聞段龍城在身後叫道:‘公子留步!我技不如人,自是心服口服。隻是尚有一事不明,還望尊駕替我解惑。’”

門口的說書攤上,段青堯一身青衫,手持折扇,說得眉飛色舞。他麵前的幾條長凳上早已坐滿了聽眾,有人甚至還十分嫻熟地賣起了茶水瓜子,以及原著話本《江湖紀事之十三春》。其餘人沒搶到座位,便齊齊站在一旁伸著腦袋聽。

脂粉鋪外的這個說書攤,已經擁有了相當一部分的粉絲。連帶著如今的脂粉鋪,也快要成為武陵城最熱鬧的核心地帶。

據說幾個新晉粉得知公子十三的原型是季十三後,還曾偷溜到後院爬牆看真人。

然而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幅景象——他們的男神“公子十三”正圍著花圍裙在廚房灶台邊,一邊顛勺一邊哼小曲兒,忙得不亦樂乎。

粉絲們沉默地爬下了牆,極有默契地對視一眼:巧合,一定隻是同名的巧合……

而此時此刻,分明到最關鍵的地方,可段青堯卻忽然停了下來。隻見他慢吞吞地清了清嗓子,旋即又不緊不慢地拿起桌邊的茶水喝了一口,還挺享受地“啊”了長長的一聲。

大夥兒被吊著胃口,急的都要火燒眉毛了,忙七嘴八舌地催促起來。

“段龍成到底問什麽了,趕緊說呀!”

“我猜啊,定是要問公子十三師承何處,或者是幹脆是拜他為師!”

“我看未必,段先生——或者說是武陵飛飛生的故事,向來與眾不同,豈會那麽好猜?定是誰也料想不到的問題!”

……

“這位小哥,你很有前途!”段青堯用折扇頗為讚賞地點了點他,這才舍得進入正題,“公子十三聞言,回身而笑道:‘前輩但講無妨。’卻見段龍城大步上前,目光如炬般盯住他,道:‘實則這個問題,我已經忍了許久,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問。公子的頭發如此濃密烏黑,不知……可有什麽保養秘法?實不相瞞,我自幼便為脫發禿頂所困擾,一怒之下才剃掉了所有頭發。世人皆稱我為武僧,卻不知我不過才二十八歲!’說到動情處,一聲長歎,竟潸然淚下。”

眾人:“???”

還真是誰都猜不到的問題哈……

段青堯微微一笑,繼續道:“公子十三似有所感,片刻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罐,道:‘既然尊駕誠心發問,我便也如實相告,因為……我自幼一直堅持使用這款近效生發膏,此藥由蔓荊子、青箱子、蓮子草等多種草藥,再加上適量碎頭發灰以秘法製成,清新自然,天然無害,洗發時輔以淘米水,然後敷於發間,堅持使用,不僅可以防止脫發落發,長出的新發還能如我這般烏黑柔順。’段龍城聞言,如蒙大赦,忙問:‘那麽究竟在哪裏才能買到呢?’公子十三微微一笑,答曰:‘武陵城薑記脂粉鋪,三日後火熱開售,全場八折,機不可失!’”

說著,還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取出小瓷罐,做了一番精彩的亮相。

眾人:“……”

場內爆發出一陣嫌棄的噓聲,好在段青堯反應夠快,及時拋出正常劇情,這才很快把大夥兒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循著空當,他偷偷回頭,往前廳這邊看了一眼,仿佛在說“我盡力了”。

櫃台後,接收到目光的薑如意表情抽搐,“這廣告插得是不是有點太生硬了……”

“好像是有點……”季十三在一旁假咳幾聲,也有些啼笑皆非,“畢竟是頭回嚐試,還需再摸索一番。”

這段時間裏,脂粉鋪的生意肉眼可見地蒸蒸日上,步入正軌。門口多了個熱鬧的說書攤,客人自然不會少。加之季十三沒事就湊到試妝台附近打聽消息,但凡聽到小娘子們說最近缺什麽美妝護膚品,便火速來報給薑如意知曉,故而對於城中街坊的需求,薑如意始終了若指掌。無論何時,都能製作出客人最需要的東西。

段青堯奮力植入廣告的“近效生發膏”便是如此應運而生。

季十三打探得知,城中不少人有脫發落發困擾,隻是礙於麵子不願輕易告訴旁人,便覺立刻發現了商機。雖說從源頭上講,此乃長期壓力所致,還需長期調理才能根治,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與手臉相比,對頭發的養護也應一視同仁,不該被輕視。

長安洛陽城裏的女子,便是發髻都能綰出無數花樣呢。

二人的配合已經十分嫻熟,薑如意聞知此事便火速行動起來,成堆醫書中找到了近效生發膏的配方,經過改良和完善,又讓脂粉鋪的人都紛紛試用,確認頭發變得越發烏黑濃密後,這才準備開售。

但生發膏不同於胭脂水粉,不能立即見效,許多人或許會持觀望態度。故而二人經過商量,決定在開售前先好好宣傳一番。畢竟,讓大夥兒知道有這樣一件新鮮物事,才有可能吸引他們前來嚐試。

聽了季十三的話,薑如意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倒也以手托腮,認真思考起來。

“我想,一來是插入時機不好,打斷最關鍵的情節,容易讓大夥兒掃興;二來,便是這時間有些太長,容易消耗大夥兒的耐性。如此下來,效果可能適得其反……”

說到最後,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扭頭一看,卻見季十三不知何時已靠在櫃台邊,用手支著下顎,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他眉眼微彎,眸心閃動著點點笑意,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麵,映照的全是她的一顰一笑。

薑如意立時有些局促,“你、你看著我做什麽?”

季十三頭一歪,目光卻不移,“我在想,這麽好看又這麽能幹的小娘子,我若是不早些娶回家,被人搶了該怎麽辦?”

自打上次季十三向她坦白了過往後,二人重新過起了夫妻開店的小日子。但不同的是,彼此心底的芥蒂和猜忌都已冰雪消融,這一次,是真正的心意相通,彼此托付。就連街坊鄰裏都時常感歎,說莫名覺得他倆感情似乎更勝從前。

每每至此,季十三都會擺擺手,假模假樣地謙虛道:“哎呀呀,老夫老妻了,還談什麽感情。”

但說話間,人卻已笑得跟朵花似的,言語中的得瑟和炫耀之情,更是人人都看得出。

此刻薑如意聽他突然談及嫁娶,不由得有些傻眼,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我們不是已經、已經是……”老夫老妻了嗎?

“沒有三媒六聘,沒有風光大嫁,你就甘願做我的娘子,如此豈非太便宜我了?”季十三忽然靠近她,聲音低沉了幾分,眼底似有桃花萬千,“不如……”

“薑薑!季公子!你們在嗎?!”

正此時,一聲高亢嘹亮的呼喚卻將此刻的氣氛一掃而空,緊接著,阿飛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出現在前廳內。薑如意立刻後退一步,低頭胡亂地翻著手裏的賬本。

阿飛渾然不覺,徑自走上前來,往櫃台上一趴,熱熱鬧鬧地寒暄道:“好久不見啊,生意不錯嘛!”

季十三笑眯眯地看著他,“你這個時候出現,最好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阿飛莫名覺得後背發涼,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弱弱看向薑如意,“季公子……這是怎麽了?”

薑如意假咳幾聲,擠出笑道:“沒事沒事,這不是太久沒見,想你了嘛!”

“原來是這樣嗎?看來咱們的確是應該多走動走動,以後我沒事兒就來找你們玩吧!”

單純的阿飛不疑有他,立刻放下心來,可扭頭一看,卻見季十三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把小刀,刀鋒雪亮,正被他舉在眼前“仔細端詳”。

他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又往後退了一步。

薑如意暗中推了季十三一把,趕緊扯開話題,“那個……阿飛,你今天專門過來,不會隻是為了敘舊吧?有何貴幹哪?”

阿飛似是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左顧右盼了一下,立刻神神秘秘地道:“薑薑,季公子,咱們的交情……還算過硬吧?”

薑如意和季十三對視一眼,立刻同時開口。

薑如意:“要借錢?”

季十三:“要哄媳婦兒?”

阿飛:“……”

你們能不能想我點好的?!”他嚴正抗議,又清了清嗓子,道,“我就是來問問,內什麽生發膏,你倆能不能提前給我弄點?我看門口好多人都在議論,感覺若是等到明天人肯定多到不行,我這瘦弱的小身板怕是搶不到了。”

他討好地看著季十三,但後者卻依舊很有怨氣,“咱家都是娘子說了算。”

阿飛隻好又可憐巴巴地看向薑如意。

薑如意將他打量了一番,揶揄道:“你也犯了脫發毛病?不是吧!我可聽聞你那藥材鋪近來生意好得一塌糊塗,都需要另雇人手才忙得過來了,話本也是出完一冊就立刻售罄,方晚晚笑得都合不攏嘴,”頓了頓,微微眯起眼道,“而且,跟朱小妹也好事將近了吧?你這樣情場商場兩得意的混蛋也會脫發,這還有天理嗎!”

阿飛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隻得小聲道:“其實不是我,是小妹要。我家藥材鋪生意不是……嗯還行嘛,所以索性就讓她過來幫忙打理,”說著,麵露羞赧地低下頭,“也算是提前熟悉熟悉吧,反正以後當家主母也是她,這裏裏外外的和事情都是她說了算,在這一點上,我還得多向季公子學習……”

季十三聽到這裏,立刻清了清嗓子,眼底閃過一抹得意之色。

薑如意嘴角抖了抖,“說重點!”

“好好好,”阿飛忙正色道,“重點就是,小妹剛接觸藥材鋪生意,不太嫻熟,壓力大,所以……所以頭發變得有些幹枯發黃……”說到這裏又緊張兮兮地補充,“小妹千叮萬囑讓我不許告訴別人,你們可一定不要賣我啊,否則她一生氣,輕則幾天不理我,重則……可是要出人命的!”

“不過幾盒生發膏而已,好說好說,”薑如意笑道,說著從櫃台下取出兩盒遞給阿飛,“送你了,用完了直接來找我就行!”

阿飛感動得一塌糊塗,“薑薑,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打住,別煽情!”薑如意怕他來這套,忙道,“好容易才把你們倆撮合上,我這媒人自然要做到底!”

而且他倆可是“打七折”的關係呢,這麽劃算的折扣哪兒找?

阿飛一陣歡天喜地,拿了東西剛要走,卻聽季十三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阿飛,我聽說你那兒新進了一批千年人參?”

阿飛腳步一頓,已有不祥的預感,“確、確有此事……”

季十三把玩著手中的小刀,笑眯眯地道:“我娘子最近十分操勞,正需要補補身子。既然咱們交情這麽好,那麽不需多說……嗯,你懂的。”

阿飛嘴角一抖,小聲道:”季公子,這批人參總共也就十五支……”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便罷了,畢竟君子不強人所難嘛。”季十三把小刀往空中一拋,又精準無誤地接住,頗為理解地道,“隻不過,我娘子身子養得不好,脾氣就不好,脾氣不好興許便會拿我撒氣。我受了氣,便會離家出走四處晃悠,萬一在路上碰見朱小妹……”

阿飛立刻投降,“哥,我錯了!過幾日一定讓人送三支過來!”

說罷便落荒而逃。顯然在這裏多待一刻,便極有可能會有更多的東西留在這裏無法帶走……

薑如意瞥了季十三一眼,不由啞然失笑,“你這人未免也太記仇了!”

“你最近不是在研究以藥入妝嗎?替你討些珍貴藥材來,萬一用得上呢?縱然用不上,咱們自己燉湯喝也不錯!”季十三挑挑眉,大言不慚地道,“再說了,誰讓他壞了我的好事,敲敲竹杠已是便宜他了。”

話題驟然又回到了之前,薑如意麵色一赧,忙借了由頭招呼生意去了。

見她狼狽而去的模樣,季十三站在原地,唇邊不覺浮出一抹笑。

方才一時衝動,竟直接將心中所想宣之於口,是他太心急了,急著想要許她一場真正的十裏紅妝。

可歸根結底,她也還隻是個小姑娘而已。

再等等罷。反正是他的,終歸跑不掉。

三日後,近效生發膏如期開售。阿黃和小明人手一根紅色綬帶斜掛在身上,上書“近效生發膏,用了都說好”十個金燦燦的大字,一左一右站在門口熱情迎賓,見人就瘋狂挺胸,生怕他們看不清身上的字。

當日客人不少,然而對話卻都是這樣的——

“杜娘子,好久不見哪,今兒過來看點啥?”

“買點口脂和檀粉。”

“好嘞!哎對了,我們今兒剛出了一款近效生發膏,要不要了解一下?”

“不用。”

“……”

這樣——

“萱萱妹妹,咱們店鋪新出的王牌產品近效生發膏,有脫發治脫發,沒脫發也能讓秀發變得濃密柔順,效果極好,要不要試試?”

“哇,這麽神奇的嗎?給我來一盒胭脂。”

“……”

或者這樣——

“婁小哥,近效生發膏……”

“下次一定!”

“……”

誰也沒想到,這件宣傳得如火如荼的新品,麵世後竟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除卻頭一日還零星有幾人買過之外,接下來的時間裏,幾乎無人問津。

這日打烊後,薑如意趴在櫃台上,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中裝著生發膏的小瓷瓶。

這一次,她在包裝上著實花了不少心思,不僅在小瓷瓶上麵勾出一道長發飄飄的女子身影,還手書“近效生發膏”五個字,並印上“薑記脂粉鋪”的小章。

如此一來,所有人一看便知,這是誰家的東西。

此事自然是景玉卿親手完成的。

自打上次那個雨夜後,他的身子似總有些不大好,索性便和薑如意告了假,在家休養。並且,為了避免季十三產生誤會,他還特意向他解釋了那個雨夜的情形,並主動提及自己宿疾之事。季十三從未真正懷疑過什麽,自不會計較,便大大方方地將此事翻了篇。

薑如意原本還有些擔心他,然而季十三一道去看他時,每次都發現林語嫣在,立刻就心照不宣明白了什麽,自此也放下心來。雖說聽聞因為話本一事,他在城中“字畫圈”已頗有聲名,專程上門找他求字求畫的人不在少數,但每每遇上書畫類的活計,還是會第一時間想到他,再想方設法地多給一些報酬。

對於這番有意幫襯,景玉卿似也心照不宣,故而十分盡力,每次都將事情完成得又快又好。這一百個小瓷瓶的繪製工作,也不過花了十日功夫。

“哎……”

然而此刻,薑如意看著手中這做工精致,書畫精美的小瓷瓶,忍不住又是一聲歎息。

包裝再好又如何,沒人買一樣是白搭。

雖然鋪子的老客戶都照常光顧,生意未受太多影響,可心血完全不被人認可這件事,還是讓她頗受打擊。

阿黃和小明關好門,收拾完前廳,一回頭就看到薑如意這番唉聲歎氣的模樣,不由得相對著擠眉弄眼了一番,互相用眼神暗示對方“你去勸勸掌櫃的”,卻誰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正僵持之際,卻見季十三哼著小曲兒,腳步輕快地從外門走進來。午後他不知為何就突然出了門,直到此刻才回來。

二人如見救星,忙迎了上去。

季十三手裏拿著一包東西,在空中拋了拋,道:“這阿飛,說好的千年人參拖拖拉拉的不肯給我,還得我自己親自去討。”見二人過來,便順勢將東西往小明懷中一扔,“收拾收拾,回頭咱們燉湯喝!”

小明接過掂了掂,驚訝道:“這麽大一包?!”

季十三微微一笑,“臨走時隨手順了一把冬蟲夏草,就當拖欠時日的利息了。”

小明被“一把”這個數量詞震撼了,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對阿飛的深切同情。正此時,腰上被人捅了捅,卻是阿黃正使勁衝他使眼色。他霍然想起正事,於是忙清清嗓子,也衝著季十三努嘴瞪眼,示意他看向櫃台那邊。

二人的麵部表情極為扭曲,季十三本有些哭笑不得,可及至抬起眼看見悶悶不樂的薑如意時,他眉眼微揚,便立刻大步走了過去。

“是誰惹我家娘子生氣了?”說話的同時,他已經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櫃台的另一邊,距離之近,和薑如意幾乎是臉貼著臉,鼻尖對著鼻尖。

驟然對上一雙飽含笑意,又燦若星辰的眼,薑如意嚇了一跳,立刻紅著臉往後縮了縮,口中卻沒好氣地道:“還能是什麽?這幾日鋪子裏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還有功夫出去閑逛。”

季十三笑嘻嘻地道:“有娘子如此,可不得出去炫耀炫耀?”

“跟你說正事兒呢,少插科打諢!”薑如意輕輕打了他一下,道,“這近效生發膏十日內才賣出五瓶,你不著急,我可是急得上火呢,也不知究竟哪裏出了問題。”說著忽然眯起眼,有些懷疑地看向提供消息的始作俑者,“難道城中並沒有什麽人需要這個,是我們搞錯的方向?”

“這責任可太大了,我這個小小管家可負不起,”季十三立刻舉起雙手,做出投降姿態,一本正經地道,“報告娘子,我方才轉悠了大半日,據不完全統計,路遇謝頂者二十四人,光頭者八人,頭發稀疏者四十九人,由此可見,武陵城生發大業迫在眉睫。”

原來他此番出門,是借著討要人參的由頭打探消息去了,竟是自己錯怪了他。薑如意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原來你不是去閑逛啊……”

季十三當即配合著露出委屈之色,“娘子誤會了我,是不是得給點補償?”

薑如意道:“什麽補償?”

季十三狡黠一笑,湊近幾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不遠處的阿黃和小明見狀,“噫”了一聲,立刻齊刷刷地轉過頭去,還用手擋住了餘光。

薑如意明白過來,臉不由得紅成了番茄。

於是季十三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獎勵”——耳朵上狠狠挨了一下擰,並且因為大呼“謀殺親夫”,又挨了第二下。

但如此一鬧,脂粉鋪裏原本沉重的氣氛,倒也的確緩和了許多。鬧過之後,一群人終於得以在桌前圍坐下來,共同思考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阿黃道:“根據十三哥的觀察結果,咱們的生發膏還是很多人需要的啊,怎麽就賣不出去呢?莫非他們不知道咱們這兒有這東西賣?”

薑如意搖頭,“前些時咱們那陣勢,拉橫幅,掛牌子什麽的,光是段青堯那邊的廣告就打了好幾回,就差開著大喇叭在城裏吆喝了。街坊鄰裏之間,平日裏小道消息傳得比什麽都快,沒道理這時候就不靈了。”

小明皺皺眉,“難道是嫌貴了?”

季十三沉吟道:“和之前鋪子裏的胭脂水粉相比,生發膏的價格並沒有高出太多。再者,若是單純嫌貴,至少也會看看東西,講講價錢才是,直接望而卻步,未免有些蹊蹺。”

各種猜測都被一一否掉,氣氛一時間又凝重起來。

直到一聲炸雷般的叫喚打破了沉默。

“薑薑,季公子,你們在嗎?不好了,出大事了!”門板被拍得震天響,與此同時,阿飛那熟悉的聲音響起在門外。

阿黃和小明忙上去將門打開,隻見阿飛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來,一個踉蹌,直接摔了個狗啃泥。

薑如意和季十三對視一眼,站起身來,雖然阿飛這人平時不大著調,但此刻這模樣,顯然是真著急了。

眾人七手八腳將阿飛扶起來坐下,季十三伸手拍了拍他肩頭的灰,道:“這是怎麽了?”

阿飛氣喘如牛,“不好了,小妹、小妹她和金蓮吵起來了!”

小明:“小妹和誰?”

阿黃:“誰和金蓮?”

薑如意:“誰和誰?”

話音落下,三人看了看彼此,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季十三笑眯眯地道:“我聽清了,是朱小妹和金蓮。”

“別搗亂,我也聽清了!”薑如意瞪他一眼,隨即轉向阿飛,“我是說,朱小妹和金蓮,她倆……認識?怎麽就吵起來了呢?”

“認識認識,哎,此事回頭再說吧,快去救人吧!”阿飛一跺腳,急道,“我也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來找你們的!”

薑如意本想問阿飛為何不留在現場保護朱小妹,但腦補了一下金蓮和阿飛的身形比例,又深深地覺得,可能搬救兵才是更為明智的舉動……

萬一衝突升級,金蓮一激動抄起她的吃飯的家夥——殺豬刀,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而阿飛話音剛落,已有一道身影“嗖”地竄出了門,正是阿黃。

季十三見狀摩挲著下顎,若有所思地感歎:“看來阿飛對金蓮,倒是真愛。”

薑如意一把扯過他的衣袖,“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趕緊走!”

阿黃一馬當先,薑如意拉著季十三,阿飛拖著小明,一行人火急火燎地來到事發地——豬肉鋪。

遠遠的,就聽見角落裏傳來嚶嚶的哭泣聲。

薑如意擔心朱小妹出事,忙火急火燎地衝進去,然而定睛一看,卻不覺愣住。隻見一人癱坐在地,低著頭,用手背拭著眼角的淚,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卻不是朱小妹,而是……金蓮。

女子落淚,本該引人憐惜。隻是金蓮生得膀大腰圓,又滿臉橫肉,故而這畫麵乍看之下,不免讓人有些震撼……

阿黃見狀卻立刻上前,伸手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撫道:“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在,我在。”

金蓮見了阿黃,嘴一撇,立刻撲倒他懷裏。阿黃猝不及防,差點被壓翻,好在努力穩住身形,才咬牙切齒把人接住,臉上緩緩浮起一抹欣喜的微笑。

薑如意下意識往她身下看了看,畢竟朱小妹不見人影,她嚴重懷疑,會不會已經被金蓮坐死在屁股下麵……

正此時,阿飛和小明也匆匆趕來。阿飛照樣是人未至,聲先聞,邊往裏衝邊大聲吆喝道:“快,救救金蓮!救救……”吆喝到一半才看清屋內情形,不由得一愣,“哎,小妹怎麽不在了?”

薑如意道:“等等,你剛說……救誰?”

“金蓮啊!”阿飛朝著角落一指,”你看,她都被嚇哭了!”

薑如意扶額,“不是,為什麽是救金蓮,你不是說……”言及此,她回想了一下,突然發現阿飛好像還真沒說是去救誰,是所有人先入為主,直接默認了吵架的敗方是朱小妹,並且極有可能出現生命危險……

薑如意感覺自己要風中淩亂了。

看著薑如意一臉暴走,阿飛一臉疑惑的模樣,季十三終於開口解釋道:“我家娘子的意思是,為什麽金蓮吵架會吵不過小妹。”

阿飛聞言一挺胸脯,竟是十分驕傲地道:“小妹看著柔弱,其實一張嘴可厲害了,我都被她罵哭過,你們別小瞧了她!”

薑如意:“……”

雖然對阿飛妻管嚴的故事有所耳聞,但……現在是驕傲這個的時候嗎?!

而正說曹操,曹操這便來了。

隻見一道纖瘦小巧的身影快步走了進來,正是朱小妹。見門口浩浩****地杵著一群人,她起初愣了愣,但很快還是衝他們點頭示意,然後來到金蓮身邊,“唰”地從袖中掏出一件東西。

阿飛立刻激動地攥住了小明,小聲道:“快,趕快勸勸她!”

說著,自己卻躲到了人群最後。

眼看著朱小妹步步靠近,阿黃也齜牙咧嘴做凶狠狀,奈何身子被金蓮壓得幾乎窒息,無法采取任何實際行動。

然而,朱小妹從袖中掏出的卻是一方繡帕。她把繡帕到金蓮麵前,道:好了好了,別哭了,不就是和你爭了兩句嘛?至於這樣嗎?”

金蓮輕輕“哼”了一聲,不理會她,也不說話。

朱小妹表情又緩和了幾分,道:“好了好了,算我不對,看在我專門去對街給你買帕子的份上,別哭了好嗎?”

金蓮聞言,這才接過帕子,抽抽搭搭地擦了擦眼淚。

薑如意從巨大震驚中回過神來,捅捅季十三,低聲道:“你過去見過金蓮嗎,怎麽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嚴格來說,應該是完全不一樣。來的時候,她還以為會看到金蓮抄著殺豬刀,一個人砍翻所有人的畫麵……

季十三笑眯眯地點頭,“自然見過,否則如何敢幫阿黃牽線?”

薑如意突然想起,在得知消息後,隻有季十三始終不緊不慢,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便似乎明白了什麽,一指他道:“好啊,你早便知道會是這樣了?怎麽不早說?!”

“有熱鬧不看多可惜,再說了——”季十三含笑朝著不遠處看去,道,“這不是挺好嗎?”

薑如意順著他的目光轉過頭,隻見阿黃和金蓮正依偎在一起,一個低聲安撫,一個嬌羞點頭,那畫麵看久了,竟有幾分溫馨和諧之意。

而這時,朱小妹又開口了,“雖然我向你道歉了,但該說的話我還是要說,你買的分明就是假貨,還死不承認,這豈非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不、不可能,”金蓮從阿黃懷中掙脫出來,道,“那是雙雙幫我買的,她不會騙我的!”

一開口,聲音竟是溫柔婉轉又動聽,讓薑如意不得再度感歎一句,人不可貌相。

“你啊,可真是個榆木腦袋!”朱小妹聞言一跺腳,“那個雙雙就是個騙錢的,你們隻見是**裸的金錢關係!你怎麽還把她當朋友呢?你這麽單純好騙,換做是我,見了大肥羊可不得好好套套近乎,然後往死裏宰?我跟你說了這麽多次,你怎麽就不信呢?!”

她一著急,語速便跟連珠炮似的,讓人應接不暇,其中更是夾雜著幾句不自知的人身攻擊。金蓮聞言,眼中又不覺蓄滿了點點淚光。

“住口!”阿黃終於抽出身子,得以起身英雄救美。

然而朱小妹雙手叉腰,杏眼圓瞪,和他對視著,竟似一點也不讓步,“你就是那個追金蓮很久的阿黃是吧?我跟金蓮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我勸我姐妹,閑雜人等最好不要插手。”

阿黃氣勢頓時弱了幾分,立馬高聲道:“阿飛,你人呢?出來管管你女人!”

朱小妹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訝異道:“阿飛也在?”

阿飛聞言當即想溜,卻被季十三提住衣領,一把扔了出來。

“人在這裏,”他一展折扇,微笑道,“咱們可都是他喊來的呢。”

朱小妹蹙眉看向阿飛,道:“你喊這麽多人來幹什麽?”

阿飛支支吾吾,不敢說話。

季十三“貼心”地幫他開口,“他喊我們來救金蓮。”

“救金蓮?為什麽不是救我?”朱小妹很快抓住重點。

季十三恍然大悟般重複道:“對啊,為什麽不是救朱小妹,而是救金蓮呢?”

朱小妹怒氣值瞬間蓄滿,“哦,我知道了,你特意搬救兵,是覺得我會欺負金蓮?好啊,李大飛,這親還沒成,胳膊肘就學會往外拐了是不是?”

說著,已經氣勢洶洶地挽起袖子。

阿飛兩股戰戰,簡直要立刻跪下了。不是跪朱小妹,而是跪季十三,隻求他別再說話了。

眼看著阿飛被朱小妹攆著滿場亂跑,季十三才總算大發慈悲地住了口。

“你這人,還真是一肚子壞水!”薑如意斜眼看他,忍住笑意嗔怪道,“阿飛不過是看到二人吵架,怕金蓮吃虧,又不敢惹氣頭上的朱小妹,所以才找咱們過來幫忙。事兒雖弄得糟了些,但歸根到底也還是一片好心嘛。”

“姐妹之間拌嘴而已,被他這麽一鬧倒成了大事,也隻能犧牲他自己來收這個場了。”季十三聳聳肩,悠然笑道,“再說了,他們這兩口子打打鬧鬧的,未必不是樂在其中。打鬧過後,感情興許更勝從前。”

說著,二人走到角落裏,幫著阿黃一道扶起了金蓮。

興許是在外人麵前失了態,金蓮似有些不好意思,肉肉的臉頰上紅撲撲的。

一旦接受了“金蓮其實性格很溫柔很害羞”的這種設定……竟然覺得還有些可愛?薑如意驚異於自己審美的巨大變化,伸手替金蓮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寒暄道:“金蓮你好啊,我是薑記脂粉鋪的掌故,也算是……阿黃的老板吧哈哈,一直聽阿黃提起你,今天總算……”

話未說完,一個白花花的東西突然從金蓮袖中滾落而下。

季十三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正要物歸原主時,目光自上麵掃過,動作卻忽然頓了頓,轉而拿到眼下細細端詳。

見他眉間微蹙,半晌沒說話,薑如意不由得好奇道:“怎麽了?”

季十三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他並未立刻回答薑如意的問題,而是將那東西打開,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後轉向金蓮道:“這便是朱小妹方才口中所說的‘假貨’?”

金蓮點了點頭,目光有些躲閃。

季十三忽然輕笑起來,喃喃道:“沒想到問題竟出在這裏……”

“這到底是什麽……”薑如意疑惑更甚,然而話未說完,卻戛然而止。

因為季十三已然將那樣東西遞了過來。

那是一個白色小瓷瓶。瓶身的一側畫著長發飄飄的女子身影,另一側寫著“近效生發膏”五個字,甚至連角落裏“薑記脂粉鋪”的印章也一應俱全。

乍看之下,和脂粉鋪裏賣的近效生發膏幾乎別無二致,可薑如意隻輕輕嗅了一下便知,那絕不是自己親手調配的配方。

換而言之,這一瓶近效生發膏,是仿製的!

“這配方簡直亂七八糟!”對金蓮手中的近效生發膏進行了一番研究後,薑如意得出了以上結論。

因為最後的突**況,此時此刻,所有相關人員都聚集在了薑記脂粉鋪的前廳。這一邊,薑如意研究成分,季十三和小明在一旁探頭圍觀;那一邊,阿黃低聲安撫金蓮,朱小妹則教育著阿飛。

薑如意這一句話說出,才讓眾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一起。

阿飛瞅著空當,忙找借口溜過去,挖了一坨嗅嗅,立刻皺起了眉,“這東西……和你家的生發膏不能說一模一樣,但至少可以說是毫不相幹了。除了看著挺像以外,其他的幾乎沒有共同點,用的還都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草——而且艾瑪,這味道也太臭了吧!”

薑如意氣鼓鼓地一拍桌子,力道一下沒收住,痛得齜牙咧嘴。

她捂住手,忍痛道:“更可氣的是,價格竟然比我的正品還貴,過分了哈!”說著,又扶了扶額頭,無力地看向金蓮,“所以,金蓮究竟為什麽會上當啊……”

金蓮癟了癟嘴,小聲道:“東西如果太便宜,反而容易惹人懷疑。可她賣得貴,又告訴我東西是通過特殊渠道買來的,十分來之不易,所以……所以我就信了。”

薑如意:“……”聽起來好像沒毛病哦,這騙子還挺懂得揣摩顧客的心理哈!

正此時,手卻被人輕輕握住,拉了過去。

季十三不知何時在她身旁坐下,他將薑如意的手納入掌心,緩緩揉了揉,口中道:“別急,至少咱們已經知道,生發膏賣不出,問題並不在你。接下來隻需要順藤摸瓜,找出賣假貨的騙子就行。”

說罷,還低下頭,輕輕吹了吹薑如意略有些發紅的手心。

在他掌心的溫度和輕緩的揉捏下,原本麻麻的手心確實好了許多,但問題是……現在做這種事情,真的合適嗎?!

感覺到無數道目光的注視,薑如意的耳根慢慢紅了起來,本能就要往回抽手。然而季十三卻攥著不放,不僅不放,還若無其事地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在金蓮處,道:“隻是,要抓到騙子,恐怕還得從你這個叫雙雙的朋友入手,能說說你跟她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他的神情實在是太自然太淡定了,以至於在場所有人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認知出了問題。在大庭廣眾之下攥著媳婦兒的手談正事什麽的……原來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見金蓮久不說話,阿黃也忍不住道:“你若需要這東西,直接告訴我便是,掌櫃的待我那麽好,還能不給我嗎?何必繞這麽大一個彎子呢?”

金蓮聞言,臉立刻紅了紅,聲音也變得細弱蚊哼,“我近來不知怎麽,掉了好多頭發,我怕……我怕你知道了,會再不來找我。”

此話一出,阿黃有如被粉紅的箭射中,怔愣了好久沒動彈。其他人也一副“哇哦”的表情,眼放精光。

季十三揚眉道:“哎喲,意外收獲啊。”

薑如意趁機抽出手來,清清嗓子,拉回正題,“所以……那個雙雙到底是什麽人?”

金蓮低垂下眉眼,這才緩緩講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金蓮年幼時候,也曾是個與尋常人無異的姑娘,被父母放在掌心裏寵愛著,天真浪漫,甚至還有些嬌滴滴。然而十歲那年,父親生了一場大病,久治不愈,母親日夜守在床前照料,根本無暇管顧鋪子生意。

金家經營豬肉鋪多年,若無生意,又何來生計?更遑論給臥病在床的父親抓藥。

無奈之下,金蓮隻得獨自扛起了生活的重擔。

沒人知道她經曆了什麽,才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柔弱少女,變成了如今這般身強體壯,膀大腰圓的模樣。人們隻會在茶餘飯後當笑料般提起她,說金家出了個殺豬不眨眼的剽悍女兒,一把屠刀掄得虎虎生風,也不知日後誰敢娶這樣的媳婦兒。

閑話說多了,便成了以訛傳訛。漸漸的,街坊鄰裏見了“惡名遠揚”的她都悄無聲息地拉開距離,縱是來買豬肉,也隻是以極快地速度買完走人。仿佛多說一句,便可能將她惹怒,招來殺身之禍。

從沒有人來向她求證一下,她是否當真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凶殘可怕,生人勿近。

起初,金蓮也試圖向人解釋,屢試無果後,便也就聽之任之了。畢竟家和鋪子都需要她勉力支撐著,而這一切,絕不是過去那個柔弱而嬌氣的金蓮所能做到的。

她每日起早貪黑,養豬殺豬,出攤賣肉,全都一力完成;入夜之後,不僅要為父親煎藥,幫母親做飯,家中的活計從洗衣做飯到砍柴修屋,也都努力分擔。

可她終究也不過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心底也有脆弱有柔軟,渴望著旁人的親近與認同。

機緣巧合之下,她認識了朱小妹與雙雙。

與朱小妹的相識,全因二人在同一條街上營生。朱小妹是城中的豆腐西施,容貌明麗,性子大方,豆腐攤走到哪兒,都帶著一堆跟屁蟲,可她卻全不放在心上。

二人本該是兩個世界的人,然而卻是朱小妹找到金蓮,和她說了第一句話。

“你看,那邊那個的人,像不像個呆子?”

二人便由此開始,漸漸熟識。

後來金蓮才知道,這個人叫阿飛,是朱小妹的心上人,隻是誠如他所言,這人的確是個不解風情的呆子。而朱小妹那樣落落大方的人,在有了喜歡的人之後,也會變得扭扭捏捏,不像平時的自己。

“等等,”聽到這裏,阿飛看向朱小妹,又驚又喜地道,“原來你那個時候就喜歡我了嗎?!不過……為什麽說我是呆子啊?”

朱小妹臉一紅,立刻看向金蓮,道:“不是說雙雙的嗎?怎麽扯到我這裏了!”

金蓮怔了怔,忙道:“哦對,雙雙,雙雙……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麽人,隻是你不在的時候,她偶爾會出現,給我幫忙,陪我說話。”

有一陣子,朱小妹苦惱於阿飛的榆木腦袋,每日忙著找其他的小姐妹出謀劃策,便漸漸疏忽了和金蓮的關係。她人緣向來極好,不像金蓮,隻有這麽一個朋友。

重新回歸寂寞的金蓮,內心十分失落。

而雙雙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一日豬肉鋪的攤子因為年久失修,突然散了架,案上的豬肉散落了一地。金蓮著了急,獨自一人手忙腳亂地收拾,卻仍有野貓野狗湊過來,想要趁機叼些什麽走。

突然一人來到身旁,不僅替她趕走野貓野狗,還幫她將散落的豬肉一一洗淨。

第二天,她再度出現,和金蓮一道將攤子重新搭好。

雙雙是個熱鬧的人,每次都是風風火火地出現,又風風火火地消失,雖然隻是一兩句問候,或者搭把手幫忙之類的小事情,卻讓金蓮再度體會到了有朋友的感覺。

不久,金蓮發現自己開始脫發,這讓原本心裏就有些自卑的她,越發不知所措。她聽說了薑記脂粉鋪準備售賣近效生發膏的事情,百般猶豫之下,卻還是放棄了去那裏買。

她不想讓阿黃知道,原本就缺陷重重的自己,又多了一個不完美的地方。

而雙雙得知此事後,卻神秘地表示,自己有辦法,能提前弄到近效生發膏。具體的辦法她未曾透露,隻說因為得來不易,故而價格要稍貴些許。

金蓮不疑有他,立刻答應下來,不出幾日,雙雙果然拿來了近效生發膏。金蓮歡喜地給了錢,但東西還沒拿回家,便撞見了朱小妹。

朱小妹一眼看到她手裏的東西,還以為是阿黃送給她的,便拿過來揶揄道:“這阿黃,還挺上道啊,知道拿這個討你歡心,比我那個家死木頭不知道強多少呢!”

可及至打開一聞,卻發現味道竟格外刺鼻。

朱小妹家的近效生發膏,是薑如意親手給阿飛的,如假包換。故而她當即便篤定,金蓮這是買到假貨了。問出其中細節後,更覺恨鐵不成鋼,偏生金蓮還執迷不悟,一口咬定雙雙是不會騙她的。

朱小妹一張嘴素來便能說會道,情急之下,話便說的重了些。金蓮哪裏是她的對手,爭辯幾句後,當即就哭了起來了。

恰逢阿飛出來找媳婦兒,見到這一幕想勸又不敢,思來想去,便屁滾尿流地跑去了薑記脂粉鋪。

於是,便有了後來那無比烏龍的一幕。

這長長的故事說完,在場眾人反應可謂是五花八門,各自抓的重點也不大一樣。

阿飛還在記著之前那茬兒,一個勁兒傻笑,“原來小妹那麽早就喜歡我了啊,看來我這人還是挺有魅力的嘛!”

朱小妹的臉愈發紅了,擰他耳朵的手也越發用力了。

阿黃則是又感慨又感動,看著金蓮一臉深情道:“金蓮你不必自卑,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就算脫發成了禿子,我的心意也不會改變!”

金蓮低下了頭,眼底盡是羞赧之色。

小明笑嘿嘿地看著熱鬧,並且毫無單身狗的自覺。

季十三則笑眯眯地轉過臉來,看向薑如意,“他們氣氛這麽好,要不……咱也來一出?”

薑如意扒拉了他一下,清清嗓子,看向金蓮,“你有辦法找到雙雙嗎?”

“平時都是她突然出現找我,想再想想……我其實根本不了解她,而且今日我們這麽一鬧,她肯定知道自己的事情暴露了,以後再不會來找我,”金蓮說著,忽然起身走到朱小妹麵前,“小妹,對不起,是我識人不清,你罵我都是為我好……”

朱小妹也突然不好意思起來,站起身和她拉了手,道:“別這樣,我也有錯!明明可以好好跟你說的……不管怎麽樣我不該罵你,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二人冰釋前嫌,化幹戈為玉帛,可一旁的薑如意卻無心感慨。

“好容易發現問題出在哪兒了,線索卻斷了,”她長歎一聲,往桌上一趴,隻覺得頭大如鬥,“哎,這可如何是好啊?”

“誰說線索斷了?”季十三的聲音響起在耳側,帶著點笑意,“抓住了藤,還怕摸不到瓜嗎?”

薑如意立刻驚喜地抬起頭,“你有辦法?”

季十三一臉“那是自然”的表情,衝她一笑,道:“我行走江湖那些年,曾聽說有一種人,專以倒賣東西為業。你需要卻又買不著的,隻要找他,不論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都能變戲法似的給你買來。他既不生產東西,又不需任何花費,隻是利用人脈和消息,在買家和賣家之間穿針引線,然後賺些差價。隻是靠如此渠道得來的東西,多少都摻了假些,故而這買賣始終隻在地下,上不得台麵。而我聽金蓮描述,那雙雙之舉……倒與之有幾分類似。”

薑如意眼睛亮了亮,“你是說,雙雙可能還有上家?那個上家才是做假貨的罪魁禍首?”

“找到雙雙,一切自然就能迎刃而解了,”季十三頷首,緩緩道,“既然雙雙是做這等營生的,那麽她的‘朋友’便絕不止金蓮一個,興許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得多……”

“你的意思是……”薑如意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珠一轉,似乎也明白了什麽,“放餌出去,然後等著這位‘朋友’自己上勾?”

季十三會心而笑,“知我者,娘子也。”

然而很快,薑如意發現自己雖然猜中了開頭,卻沒猜中過程。

哪怕她已經知道,季十三是打算高價懸賞某樣稀奇古怪的東西,引雙雙出來,卻如何也沒想到,這樣稀奇古怪的東西竟然是——一套名為“花開錦繡”的鳳冠霞帔!

據說此物原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南宮世家打造,一共三套,供家中三位女兒出嫁用。然而不料天有不測風雲,南宮世家突遭橫禍,家道中落,這三套價值連城的行頭也自此銷聲匿跡,不複尋得。

隻在次日,季十三就在脂粉鋪門口掛上一張告示,不僅貼心地附上了這東西的來曆故事,還特別說明,但凡有人能尋得此物,他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收入囊中。

消息一出,整個武陵城立刻炸開了鍋。

不少人好奇發問:“季公子,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還要這個做什麽?”

“鳳冠霞帔還能做什麽?自然是婚嫁之用。”季十三搖著扇子,語氣悠然。

旁人一聽便起了幾分遐思,紛紛作神秘狀道:“莫非兄台……外麵還有佳人?”

“非也非也,自己成親用。”

“可你和薑掌櫃不是已經……”旁人更加疑惑,“再說了,這已娶來的媳婦兒,便與黃臉婆無異了,何必多此一舉?”

季十三聞言,下意識移轉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櫃台邊。薑如意穿著淡綠色的衣裙,正劈劈啪啪地撥動著算盤,身形雖小巧,但模樣卻幹練。比起自己初見她時,越發多了幾分掌櫃的模樣。

算起來,二人相識不過半載,卻已有一夢浮生之感。

季十三想著,眼底不覺帶了笑。片刻後,他才回頭看向和自己說話那人,卻是輕描淡寫地一揚眉,道:“大概是因為……我有錢又有閑吧,媳婦兒想娶幾次就娶幾次。”

說罷,留下一群愣在原地的八卦之徒,徑自走向櫃台。

薑如意雖在算賬,卻算得有幾分心猿意馬,此刻見季十三忽然走上前來,忙把他拉過來,低聲道:“你這是什麽招數啊?那鳳冠霞帔既然如此稀有,又下落不明,尋常人哪裏能輕易找到,這不是誘人做假嗎?”

“大概是……假公濟私吧?”季十三微笑道,“若真有人送了不錯的樣式來,便順勢買下,咱們成親用,可好?”

薑如意:“……”

她就知道這人暗戳戳夾了私貨,就知道!這下可好,整個武陵城都知道她季十三要“二婚”了!

見薑如意麵露羞赧,眼底卻帶了笑。季十三便也點到為止,輕輕岔開話題道:“再說了,這東西,實則也無所謂真假。”

薑如意一驚,“怎麽說?”

季十三狡黠一笑,附在她耳畔低聲道:“因為‘花開錦繡’的故事……是我編的。”

薑如意:“……”

這種毫不意外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她皺皺眉,道:“可你又如何確信雙雙會上勾?她可是前腳還在賣咱們家的假貨呢,怎麽敢還來跟我們做買賣?”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季十三搖著扇子,神情胸有成竹,“銀子給得夠足,便不愁人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