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的不滿不是無的放矢。

前方戰事剛剛平息,突厥與鐵勒九姓在李振的據理力爭下,終於同意撤兵,甚至還將駐紮於此的吐蕃軍一網打盡,這是何等的功勞?

不僅不封賞也就罷了,甚至連提都沒提一嘴!

這種做令人心寒。

蘇秦明白周天恒已經不是他印象中的周天恒了,但沒想到,這場猜疑來的如此之快。

在聖旨內明確表示,蘇秦的兵權即刻上交兵部。

都說人走茶涼,可蘇秦還沒走呢,兵權就已經被人給擼下來了,也就是說,從此刻開始,除了蘇秦自己的親衛意外,整個安北都護府的一兵一卒,他都無權調動,否則就是私自調兵。

雖說這已經是大家都約定俗成的事情,兵權肯定是要上繳的,以往都是返回京城之後,將領們主動提起此事,周天恒才恍然大悟似的將兵權勉為其難的手下。

這可倒好。

“無趣,甚是無趣啊。”

李振咂咂嘴,回過神來有些無奈。

既然聖旨都來了,李振和蘇秦豈敢耽擱?

帶上各自的親衛,加起來也就百十來人,在第二天一早啟程返京。

從城牆上望去,蘇秦與李振蕭瑟的背影,竟有幾分英雄末路的味道。

“蘇爺爺,等回了京城,您有何打算?”

“還能有什麽打算?你以為老夫像你這般,想來就來,想走便走?

嗬嗬,不自謙的說一句,老夫在軍中頗有威望,陛下會放心我告老還鄉?不可能的,回去之後,陛下或許會用高官厚度堆砌出一道圍牆,將老夫永遠圈禁在裏麵。

多麽可笑?忠君報國的口號喊了一輩子,到老了,既然被陛下猜忌?”

蘇秦長歎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抹憤懣。

“你可知道,陛下為何讓我來北方抵禦突厥?老夫明明在安西都護府經營了多年,多吐蕃的了解遠超張弘毅,而他昔年將突厥生生打殘,在對付突厥這件事上,也是無人能及,偏偏陛下將我們錯開?

陛下是擔心我們擁兵自重啊...

戰事在即,若不是你將倭國後患提前扼殺,大興要同時麵對四國的宣戰,在這種緊要關頭,陛下居然還對我等不放心,真是可笑。”

聽著蘇秦的牢騷,李振無聲歎息。

周天恒這種做法,實在令人心寒。

李振恨不得扯住周天恒的衣領,抽他幾個巴掌告訴他,前方的將士們,為了他的國家拚上性命,能不能收起你那些可笑的心思,專心度過難關?

想想都很爽,可李振不敢。

“約麽著,突厥一戰便是老夫作為一軍主將的絕唱了,小子,你覺得老夫有沒有丟人啊?”

“蘇爺爺率領三萬大軍,讓突厥,鐵勒九姓,吐蕃援軍無法踏入大興疆域半步,丟人從何提起?分明是大勝!”

“有你這句話,老夫就知足了...若是你早生三十年,老夫拜入你麾下,願意將你一路送到那個位置上,可惜,可惜了...”

生不逢時。

返京的路程相當乏味且枯燥,雖說天氣漸暖,但無論是李振還是蘇秦,心情都不大爽利,比起京城,他們寧願待在安北都護府,起碼在哪裏,不會朝不保夕,也不必深陷這些個勾心鬥角之中。

自京城出發,曆經三個月,李振帶著疲憊重返京城。

但這一次,不複往日的榮耀,甚至前來迎接的天使都沒有,明明立下功勞,卻好像吃了敗仗一般,灰溜溜了進了城。

事已至此,李振索性也不裝了,什麽特麽述職,都是狗屁,直接帶著杜方等人回家。

而蘇秦也是第一時間回到了雲水大街上的邵國公府閉門謝客。

左右這個國家是你周天恒的,你的臣子為你立下功勞,你卻視而不見,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你裝死,大不了一起裝死。

另一邊,皇宮內。

李振與蘇秦返京的消息,自然逃不出周天恒的眼睛。

“陛下,李縣侯與邵國公返京了,隻帶著各自的親衛,要召見他們嗎?”

聞此一言,周天恒半眯起眼睛,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暫時沒這個必要,過些日子,讓李振入宮一趟,朕想見見他。”

“那邵國公那邊...”

“該給的賞賜,朕已經給他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是,老奴明白。”

......

李振就這樣突然回來了。

直到李振騎馬入村,見到了村口老槐樹下的幾位常客,隻是簡單的點頭示意,便徑直離開了。

沒辦法,李振現在實在沒有這個心情閑聊,他隻想回家,然後好好的睡上一覺。

直到回到家中,如煙與李振對視了一眼,頓時紅了眼眶。

“官人...”

“夫人,有什麽話,等我睡醒了再說吧,夫君實在是...”

李振不想讓如煙擔心,隻得歎了口氣,脫去外衣,徑直去了後院。

可以說,在突厥接近兩個月的時間裏,李振就沒有一個晚上睡過一個安穩覺,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生怕突厥將屠刀揮下,而目標正是自己。

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

如煙就這樣陪在李振身邊,望了他一天一夜,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問,可當如煙看到李振的那張臉後,一切的言語都不再重要了。

終於從睡夢中醒來,李振望著銅鏡內的自己,這三個月內,李振仿佛蒼老了十歲,不由得歎了口氣。

“官人,餓壞了吧。”

如煙端來熱粥,一勺一勺的喂李振吃下,腹中的饑餓感才稍稍緩解。

“官人,你受苦了。”

李振苦笑一聲,道:“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這麽說?難道我看起來像是吃了苦的樣子嗎?”

如煙噗嗤一笑,眼眶濕紅,哽咽道:“官人別以為妾身不清楚,官人其實很臭美的呢,嚐嚐盯著銅鏡裏的自己發呆,一看就是幾個時辰。

連官人這樣愛惜羽翼的人,都變成了這番模樣,妾身不傻的。”

“唉...可惜,沒想到我李振年紀輕輕,夢想就幻滅了。”

李振猶記得自己在涼州時的夢想,僅憑容貌便記入史冊,以後就沒有什麽貌比潘安了,而是貌比李振。

可惜,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