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她
噬心散, 噬心之毒,中毒之人若能心態平和,便可推遲毒發, 若心緒波動過大,則會加快毒發速度。
江黎自上次毒發後, 安好了多日,常太醫看診後也道, 靜心調養, 再輔之湯藥, 便可。
隻是誰也未曾料到, 這話說完還沒多久, 江黎迎來了第三次毒發,這次發作顯然比前兩次都嚴重。
她麵色蒼白, 唇發紫, 眼瞼下方有濃重的烏青,鼻下有出血點,耳畔處也有,唯一慶幸的是, 出血不算嚴重,隻是零星些許。
但饒是這樣, 也讓謝雲舟猝了心, 他看著江黎昏迷不醒, 雙眉皺到一起,追問常太醫可有其他辦法救治江黎?
常太醫搖頭, “除了心頭血外, 暫時未有其他辦法。”
頓了下, 他又道:“將軍現在能否取血?”
謝雲舟定定道:“可以。”
常太醫之所以有此一問, 是因為前日謝雲舟因查案受了傷,不算重,但不巧的是也傷在胸口處。
舊傷未好,又要剜心取血救人,怕是會撐不住,故此,他才一問。
常太醫遲疑道:“將軍的傷?”
“無妨。”謝雲舟多年來總是大傷小傷不斷,已然習慣了,“我可以。”
剜心取血不是小事,常太醫畢竟是醫者,總不能救一個害一個,他提議道:“將軍若是身子有恙可晚些時候再取血,我這裏有新研製的藥丸,可暫時緩解二小姐的毒性。”
謝雲舟連思量都未曾思量,擲地有聲道:“還是用我的心頭血吧。”
“將軍不信老朽?”常太醫道。
“豈敢。”謝雲舟側轉身,眸光落在昏迷的江黎身上,漆黑的眸子裏盛滿擔憂,指尖摳著掌心,痛意綿延道,“我不能冒險。”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危險,都不可以有。
“但是將軍你——”
“我可以。”
謝雲舟纖長的睫毛上綴著光,聲音清冽道:“可以是可以,但有事需要勞煩常太醫。”
“將軍請講?”
“勞煩常太醫幫我取血。”
方才從馬上墜下來,他傷了腕骨,此時腕骨劇痛難忍,別說拿刀子了,便是動一下都會冒出冷汗。
謝雲舟強行握刀的話也不是不可,但,還是那句,他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江黎還等著他去救呢。
隻是謝雲舟不知的是自己取血同他人幫助取血竟這般不同,刀子插入胸口那刹,他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隨後四周的一切陷入到了黑暗中。
他能聽到常太醫的呼喚聲,但說不出話,也無法掀開眸子同他對視。
他的世界徹底變得黑暗,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須臾,眼前似有亮光浮現,有道纖弱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那道影子跪在雨裏,背上是一道道傷口,皮開肉綻,觸目驚心,雨水傾瀉而下,把血跡衝洗的一幹二淨,可那些傷口卻越發猙獰了。
像是張開嘴吞吐著什麽。
纖弱的人影緩緩抬起頭,對著身後的人喚了聲:“爹。”
男子舉著鞭子又打過來,邊打邊責備道:“告訴你了不許婦人之仁,你為何要救?”
少年道:“爹,它是我唯一的玩伴了。”
“玩伴?你何時需要那個。”男子像是瘋魔了般,一鞭子一鞭子抽過來,直到少年開口,“爹,別打了。”
“那你可知錯?”男子質問道。
少年痛到幾近昏厥,久久後說道:“舟兒錯了。”
“你錯哪了?”
“錯在不該婦人之仁,錯在不該把喜好暴露在人前,錯在…有了軟肋。”
男子似乎覺得還不夠,揚起胳膊又是三鞭,少年背脊血肉模糊不堪,雨水落在上麵,他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
男子道:“身為謝家兒郎,那些所謂的情感都不要有,你要知道,你將來是要成為大將軍的,有了軟肋,多了羈絆,日後你還如何上陣殺敵!”
“爹,我,可以的。”
“不允!”男子的聲音在雨夜裏格外暴戾,“謝雲舟我告訴你,謝家是忠勇之家,曆來保家衛國,任何軟弱的情感都不許有。”
話落,謝雲舟腳下扔來一把匕首,謝父冷聲道:“去,殺了它。”
謝雲舟看著幾步外關在籠子裏的兔子,眼睛好似溢出了血,顫抖著聲音乞求道:“爹,求你,求你不要殺它。”
“它必須死。”謝父又給了謝雲舟一鞭子,“你若還敢替它求情,它會死的更慘。”
“去,去殺了它。”
轟一聲驚雷,眼前的一幕消失不見,謝雲舟繼續在黑暗中穿梭,驀地,眼前出現另一副場景。
他跪在地上,麵前是隻血肉模糊的兔子,它的皮已經被剔掉,眼睛直勾勾睨著他。
謝雲舟凝視著它,緩緩伸出手。
身後下人說道:“將軍說了,它如今慘死,也有少爺的原因,少爺若是一刀把它殺了,那它便不用受這剝皮之苦了。”
“成大事者,萬不能心慈手軟。”
“將軍命少爺去祠堂罰跪三日,三日內不許見任何人。”
話音落下,謝雲舟眼睜睜看著那人拎起兔子的腿把它扔進了狗籠子裏,餓了幾日的獵犬終於有了食物,爭搶著扯碎了兔子的身子。”
謝雲舟跪在地上,雙手握拳,仰天長叫一聲:“啊——”
……
“將軍,將軍。”有人在拍謝雲舟的臉,“醒醒,醒醒。”
謝雲舟緩緩掀開眸,映入眼簾的是常太醫的臉,他眼睫輕顫慢眨了一下,吃力問道:“常太醫我怎麽了?”
“將軍昏過去了。”常太醫給他遞上藥丸和杯盞,“來,先把藥吃了。”
謝雲舟接過,就著溫水服下藥丸,紊亂的氣息平靜了不少,臉色也漸漸恢複過來,喉結輕滾,“有勞常太醫了。”
“無妨。”常太醫打量著他,問道,“將軍是不是有什麽事?”
方才昏迷時他說了許多胡說,是用那種帶著乞求的壓抑聲音講的。
“沒,”謝雲舟眼神有些許閃躲,“常太醫不必多慮,我很好。”
上一刻還說很好的人,下一刻頓時不好了,謝雲舟站起來時扯動了胸口的傷口,猛烈的刺痛襲上,他雙眉狠狠擰到一起,手撫上胸口,發現之前有些許不同。
常太醫道:“你剛突然昏迷,刀子有了偏差,隻得又挨了一刀。”
言下之意他今日取血挨了兩刀,怪不得今日的痛比其他時候都要重些,單單一個直起身的動作,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似的。
謝雲舟弓著背脊輕搖頭,“無妨,死不了。”
話落,他問道:“阿黎呢?阿黎怎麽樣了?”
“放心,二小姐無礙了。”常太醫淡聲道,“服食了心頭血,毒性減弱了不少,脈象也平穩了,她正在睡覺。”
現下的江黎看著比謝雲舟還好,呼吸平穩,麵色也漸漸恢複如常,之前發紫的唇瓣此時紫色褪去,浮現紅潤。
她睡著的樣子很安詳。
謝雲舟蹣跚著步子走過去,每走兩步便要停下喘息一次,真的太痛,他需要時間緩和。
待痛意減輕後,他又繼續走,等實在痛得不能動彈時,他便又停下。
從外間到裏間不算遠的距離,他走了半盞茶的功夫才到,走走停停,站在床榻前時,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浸濕。
垂在肩上
PanPan
的發絲被汗水打濕,人顯得很是疲憊。
金裝見狀,抿了抿唇,低聲說道:“謝謝將軍又救小姐一命。”
金珠突然不知道這樣瞞著將軍救人的事,是對還是不對?
當日公子說的是,怕小姐因這事多想延誤了病情,是以不許她們多說什麽,但現在金珠有幾分不確定了。
要一直不對小姐講嗎?
後來還是江昭的話占了上風,算了,既然公子都那般交代了,那便按照公子說的去做,這樣或許才是真的對小姐好。
金珠給謝雲舟遞上茶水,謝雲舟伸手去接,手一抖,茶盞側翻,他急忙去抓,茶水灑落出來,悉數流淌到他手背上。
茶水不燙但也不涼,謝雲舟手背上映出一大片紅,金珠跪地道:“將軍奴婢該死,都是奴婢的錯。”
謝雲舟看了眼江黎,見她眉梢皺起,示意金珠小點聲,隨後道:“好了,你退下吧。”
金珠自然不肯離太遠,她在外間守著,但凡謝雲舟做什麽,她能第一時間衝進來。
謝雲舟看出了她的心思,輕歎道:“放心,我不會對你們小姐做什麽的。”
他喜歡她都來不及,還怎麽會對她做不好的事。
然,這些席話並沒有讓金珠放心,她還是站在外麵靜靜候著,謝雲舟見狀也沒再多言,而是垂著背脊又朝床榻靠近了些許。
江黎那張蒼白的臉映入到他的眼底,他滿眼心疼道:“阿黎,對不起,都是我把你害到如此境地的,我該死。”
說著,他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傷口再次被牽動,他額頭上溢出細密的汗,聲音也有些顫,“阿黎,答應我別睡太久。”
謝雲舟隔著窗子朝外看了看,“今日天色不錯,你不是喜歡放紙鳶嗎,等你醒來我陪你放紙鳶可好?”
明知她聽不到,他依然不停的講,“阿黎,你還記得從前嗎?從前你與我在一起時問我可不可以同你一起回曲城,那時我沒應,我後悔了。你醒來,我陪你回曲城好不好?”
“不去曲城也沒關係,隻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
“刀山火海,我都陪著,隻要你趕快醒來便好。”
謝雲舟弓著身子說話很累也很痛,幹脆單膝跪在,抵著床榻慢慢細語,他手緩緩伸出,在即將碰觸上江黎的手時又停下。
阿黎不喜歡他的碰觸,還是算了。
他悻悻縮回手,唇角輕勾,揚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那笑裏夾雜著無奈、心悸、還有難言的痛楚。
“阿黎,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江黎安靜睡著,眉梢都沒動一下,他淡笑,“你不反對我便當你想聽了。”
謝雲舟肩膀微動,試圖讓胸口的痛意減輕些,可不管用,還是那般痛,他幹脆不管了,痛便痛吧。
心髒抽搐著回憶起了往事。
“從前有個少年,他為人謙和有禮,努力上進,隻是有一日他突然發現正是因為他的謙和有禮,害得他失去了第一個朋友,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少年很納罕不知這是為何,後來他知曉了真相,原來這一切都是他最敬重的父親做的。”
“他父親趕跑了他的朋友們,讓他變得孤寂。某日,他偶然得到了一隻兔子,那是他失去朋友後的第一個玩伴,他很喜歡那隻小兔子,還給它起了名字,每日他都會陪著那隻小兔子玩。”
“他對小兔子講,他沒有朋友,隻有它,可是——”
謝雲舟聲音哽噎,“後來他連那隻小兔子也沒了,他眼睜睜看著小兔子死在了自己麵前,卻無力救它,他很懊悔,夜夜做惡夢,他怕黑,怕雨,怕雷,他懼怕一切同小兔子有關的東西。”
“可,他的父親像是瘋魔了般,他怕什麽,他父親便要他做什麽。”
“他讓他跪在雨裏,讓他聽懼怕的雷聲,還用鞭子抽打他。”
謝雲舟眼底溢出水霧,漆黑的眸子生生被遮擋住,可記憶還是如從前那般讓他痛苦難言。
他帶著哭音說道:“鞭子抽在身上真的很疼很疼,可他不能叫,因為父親說了,他若是出了聲,會抽打得更痛。”
“其實比起痛來,他更怕的是牽連到兄長,他怕因為自己,讓兄長也受到如此嚴苛的對待。
謝雲舟想起了謝父的話,“你同權兒總歸有一個要為家族犧牲,若不是你便是他,你選吧。”
謝雲舟怎麽忍心讓兄長這般,他抖著唇道:“我。”
之後的生活,隻能用水深火熱來形容,外人眼裏謝大將軍英明神武,屢立戰功,無人知曉的地方,他拿著皮鞭對著幼子一陣陣抽打。
隻因他知曉,幼子心善,恐不能成就大業。
謝雲舟腥紅著眸子淡聲說道:“阿黎,你知曉皮鞭抽在身上有多麽痛嗎?”
“知曉皮鞭上站沾著鹽水,傷口不能愈合時有多難捱嗎?”
“知曉後背皮開肉綻不能躺下,每夜都要站著才能入睡有多麽艱辛嗎?”
謝雲舟指尖落在江黎手指上,輕輕碰觸,“阿黎,我不是天生的冷血無情,我隻是忘了如何去喜歡,而已。”
少時那段不堪的過往,讓他對所有的喜歡都莫名產生了抗拒,他下意識的封心鎖愛。
實則,他也有著深深的渴望。
謝雲舟從未講過那麽多的話,那日像是怎麽也說不夠似的,一直在同江黎講。
沉睡中的江黎並不知謝雲舟講了什麽,她難得睡了個好覺,沒有惡夢,沒有讓人心悸的過往,就那樣安詳的睡著。
睜開眼時,看著熟悉的四周,她頓時明了,她這是毒發後又清醒了過來,金珠見她醒來,給她端來湯藥,看著她服下。
江黎喝完擦拭幹淨嘴唇,問道:“我昏睡了多久?”
金珠道:“小姐前日開始睡得,已經睡了一日一夜。”
“那麽久。”江黎掀開被子從床榻上下來,“阿卿可曾來過?”
“來了。”金珠道,“何小姐怕打擾小姐歇息,人在偏廳沒進屋。”
“你去喚她。”江黎站起,邊穿衣衫邊道,“說我有話要對她講。”
何玉卿進來,見江黎臉色不似昨日那般白了,提著的心緩緩放下,“你嚇死我了知不知道。”
“對不起,”江黎也不想昏的,誰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昏倒了,她寬慰道,“我現在沒事了。”
“真沒事了?”何玉卿打量著她,“確定嗎?”
“嗯,真沒事了。”江黎是想問件其他的事,“對了,我那日回江府同嫂嫂閑談時,她提起江藴去了尼姑庵,你可知她為何會去尼姑庵?”
何玉卿彎腰坐到椅子上,努努嘴,“還不是因為你。”
“我?”江黎有些不大明白。
“上次昏迷後的事你一點也不記得了?”
“不記得。”
這毒還有一點不好,在慢慢吞噬她的記憶,江黎發覺有很多事她想不起來了,包括前不久發生的事。
“你快講,到底是為何?”
“還能為什麽,她上次把你氣暈,荀衍氣不過把人教訓了一頓。”
“衍哥哥做的?”
“可不是。”何玉卿聽說這事時也嚇了一跳,荀衍可真敢啊,不過呢,她又有些竊喜,看來荀衍對阿黎是真的喜歡,不然也不會為了給她出氣做到如此地步。
“江藴惹了你,荀衍便讓人剃了她的頭發,連夜送去了尼姑庵。”
“我兄長呢?他沒說什麽嗎?”
“阿昭哥能說什麽,畢竟江藴有錯在先,也是該教訓一下。”
“那我嫂嫂說的身世是怎麽回事?”江黎現在還病著,關於她身世的事,江昭也命人瞞著,說這事既然已經瞞了這麽久,便沒有現在告知她的必要,萬一引起身子不適,豈不是顧此失彼。
當下幾人斂了口風,誰都未提這事。
可偏偏他們不提,有人提,趙雲嫣似乎是見不得江黎安好,哪句不能講專講哪句。
她提了江藴,知曉江黎一定會追問,便等著她自己發現真相,其實若不是江昭再三叮嚀不許她講,她是很樂意直接告訴江黎的。
把她不是江家女兒這件事告訴她,隻是不知她聽後會做何感想?
是慨歎命運不公?
還是偶悔這些年的付出?
趙雲嫣嫁給江昭前並未聽人提及過江黎,對她的不喜歡也是從成親那日開始,之後便與日俱增。
江昭越維護江黎,趙雲嫣越不喜歡她,到最後還有幾分恨她。
“這?”何玉卿眼神閃爍道,“身世?什麽身世?我不知情。”
“阿卿。”江黎道,“你可知你最不會撒謊,每次撒謊眼睛都會亂眨,告訴我,嫂嫂說的身世到底何意?”
“我,我真不知。”何玉卿扭頭看向另一側。
“那好,那我去問兄長。”江黎站起抬腳便往外走,隻是她剛醒來,身子還很弱,走了沒幾步便有些站不穩了。
何玉卿走過去扶住她,“好好好,我說還不成嗎。”
江黎如何想都未曾想到,趙雲嫣所說的“身世”,是她的身世,原來,她真的不是江家的女兒?
少時她也曾聽年老的嬤嬤提及此事,說她不是江府的二小姐,隻是那時她年幼,加之有母親的承諾,便未信嬤嬤說的話。
豈料,竟然是真的。
江黎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她若不是江家的女兒,那她是誰?她的親生父母又在何處?
何玉卿扶起江黎,寬慰道:“阿黎,別難過,你還有我,還有荀衍啊。”
江黎坐到椅子上,杏眸慢慢變紅,這事她一定要問清楚。
還是這日,江昭下朝後匆匆趕了過來,見江黎正椅子軟榻凝視著窗外沉思,輕喚了一聲:“阿黎。”
江黎慢慢轉頭看過去,眼底含著淚水。
江昭臉上的笑意生生頓住,快步走近,問道:“阿黎你怎麽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是不是謝雲舟?你等著,我去找他算賬。”
江昭作勢要走,江黎喚住他,“兄長,我真不是江家的女兒嗎?”
在江昭來之前江黎一直在想這件事,一些事情好像都能說的通了,為何父親那般不喜歡她。
為何下人對她那般物無理。
為何母親看到她總是唉聲歎氣。
為何其他小夥伴見她,總是笑她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為何,兄長對江藴比對她要好。
原來的一切,是因為她不是江家的女兒。
那麽,她這些年的付出又算什麽呢?把幸福搭進去也要救江昭又算什麽呢?
他們,瞞的她好苦啊。
江黎說不出此刻的感覺,大抵是什麽都有,難過惆悵傷心悲戚,她向來以江家二小姐自居,到頭來方知,一切都是她的夢。
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孤女。
“阿黎,你聽我講。”江昭急切解釋道,“雖你不是江家真正的二小姐,但大家對你的喜歡都是真的,你可還記得,那年你忽然昏厥,母親急的哭起來,後又沒日沒夜的照顧了你許久。”
“還有父親,雖嚴苛,但你生辰,父親總會給你送上生辰禮,那些可都是父親親自挑選的。”
“還有我,阿黎,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親妹妹來喜歡。”
“你就是我江家的二小姐,嫡親的。”
江黎抱膝呆了許久,腿都麻了,她試著動了下,又麻又痛的觸感傳來,眸光落在飄動的樹影上,聲音也有幾分孱弱。
“可我最終並不是真正的江二小姐。”
“阿黎,你別如此想。”江昭怕她身子不適,寬慰道,“你就是我江府的二小姐,以前是以後也是,從來都是。”
江昭的寬慰並沒有起太大的作用,江黎心情還是很不好,整個人像是飄在雲端,不知自己的歸路是何妨。
荀衍見不得她如此難過,讓金珠銀珠給她穿好衣衫,帶著她去郊外賞梅了。
白梅迎風擺動,樹影綽綽,好不愜意。
荀衍道:“喜歡這裏嗎?”
江黎閉眸深吸一口氣,睜開眼,說道:“喜歡。”
“那這裏以後便是你的。”荀衍手指一劃,“那裏那裏也都是你的。”
江黎見他一會兒指這,一會兒指那,輕笑道:“又不是你的,你如何送我?”
“隻要你想要,我便送,”荀衍眼神溫柔道,“阿黎,你要嗎?”要我嗎?
後麵那句心裏話荀衍未曾說出口。
江黎睨著遠處,輕聲道:“衍哥哥,我從未害過人,一直以來對人也算和善,你說,為何老天爺對我如此不公呢?”
荀衍知曉江黎的心病,他緩步走到江黎麵前,定定道:“放心,我一定為你尋到你的家人。”
“若是他們都不在了呢?”
“那我便是你的家人。”
江黎苦澀笑笑:“我的家人都不要我了,你還願意做我的家人?”
荀衍深邃的眸子裏淌著光,身影被日光拉扯的很長,衣擺紛飛,他的聲音夾雜在風聲裏。
江黎聽到他說:“我願意。”
-
那日的遊玩因江黎身子不適終止,回程途中,遇到了駕馬騎行的謝雲舟,自從那日給江黎服下心頭血後,謝雲舟這兩日都在忙著暗查匈奴使者的事。
為何如此急迫,隻因匈奴侍者再次奏請,問何日可商議和親之事,他們可汗還等著呢。
大燕朝皇帝本就沒有和親之意,之所以這樣拖著也隻是想多些時間來安排後麵的事。
見使者催的急,也隻能給謝雲舟施壓,是以,謝雲舟這兩日未曾有過片刻的歇息。
他想著,趕快查清楚趕快去見江黎,誰知,會在街上巧遇。
謝雲舟識的江黎的馬車,打馬上前,站定在馬車前輕喚道:“阿黎。”
單單這兩個字便叫他心悸,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那三年他到底是如何忍住不想她的。
或許如謝七所言,愛而不知,故此才能不想。
愛?
謝雲舟第一次對“愛”有了意識,心跳瞬間加速,原來不是喜歡,是愛,是比喜歡多很多的愛。
他愛江黎。
謝雲舟勒著韁繩的手指輕顫了下,從未懼怕過任何事的鎮國大將軍,因為一個“愛”字,慌了神。
他輕咳一聲:“阿黎,你身子可好些了?”
車簾隨風動了動,有淡淡的清香順著風流淌出來,是謝雲舟熟悉的清香,他又道:“為何不說話?”
少傾,馬車裏終於有了動靜,白皙的手指慢慢掀開了車簾,隨著那人的出現,謝雲舟臉上的笑容生生頓住。
是荀衍。
他為何在馬車上?
謝雲舟每次看到荀衍心情都會不好,“阿黎呢?”
他朝馬車內看,不知荀衍是故意的還是其他,整個身子擋著,裏麵遮擋的嚴嚴實實。
“謝將軍好啊。”荀衍含笑道。
謝雲舟原本是好的,隻是見到他便不好了,“我問你阿黎呢?”
“阿黎現在好的很,謝將軍不用掛牽。”荀衍氣人道,“謝將軍還是好好忙正事的好,至於阿黎,有我照看便可。”
“荀衍,”每次荀衍都能激起謝雲舟的火氣,“我再問你一次,阿黎呢?”
風裏夾雜著劍出鞘的聲音,謝雲舟的手放在了劍柄上,手指握住,緩緩的抽出。
“我在。”江黎的身子從荀衍身後移出,麵上表情淡淡,“有事?”
“阿黎,”謝雲舟頓時變了臉色,唇角含笑,“你還好嗎?”
“勞大將軍惦念,我很好。”江黎眉眼輕揚,“謝將軍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們要走了。”
江黎今日穿的並不少,手裏還拿著手爐,可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冷,涼意一陣陣襲上,越發顯得沒有精氣神。
“你是不是不舒服?”謝雲舟打量著她,見她臉色不好,擔憂道,“要不要去看大夫。”
“不必了,”江黎淡聲道,“我很好,謝將軍多慮了。”
不知為何,江黎今日看謝雲舟心裏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她想起了那日的夢,莫寧的夢境中的聲音同謝雲舟的聲音重合到一起。
遂,她搖搖頭,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
大抵是她吹風吹糊塗了吧。
荀衍挑眉道:“勞煩謝將軍讓讓。”
謝雲舟坐下的馬兒發出鼾聲,但他沒讓,眸光一直盯著江黎看,見她皺眉,便知她不好。
“不行,要去看大夫。”謝雲舟對車夫說道,“去常府。”
“不去。”江黎出聲阻止,“我的身子我自己知曉,我無事。”
謝雲舟也不管還有外人在,柔聲輕哄,“阿黎乖,身子不舒服要看大夫,你聽話,跟我去躺常府好不好?”
“不好,”江黎現在隻想回別苑歇息,旁的地方哪裏都不想去,低聲對荀衍說道,“衍哥哥,我想回去。”
荀衍對江黎言聽計從,但凡江黎說的荀衍都會去做,他道:“好,送你回去。”
隨即抬眸:“謝將軍若是再阻攔,我便不客氣了。”
鬧事打架有失體統,謝雲舟隻能讓行,但他眸光一直落在馬車上,即便車子走遠了他依然還盯著看。
謝七打馬過來,“將軍走嗎?”
謝雲舟收回眸光,說道:“走。”
他想,等他忙完後便可以去看江黎,繼時他會給她帶些吃食。
想象的很美好,但沒能實現。
謝雲舟倒是去了別苑,隻是沒見到江黎,問了下人才知曉,江黎去了江府。
謝雲舟疑惑道:”為何這幾日阿黎一直往江府跑?難不成江府有什麽事?”
謝七說道:“江大人不是新添了麟兒嗎,二小姐應該是回去看孩子的。”
話是這般講,但謝雲舟不知為何心有些慌慌的,後來發生了讓他更為慌亂的事。
金珠急匆匆回來,正巧謝雲舟還尚未離開,金珠見到他急切說道:“將軍你快去救我家小姐。”
“阿黎怎麽了?”謝雲舟問道。
“方才我們回來途中馬車突然壞了,我下去查看,有人趁機帶走了小姐。”金珠急的哭了出來。
謝雲舟手指攥的哢哢響,沉聲道:“謝七,找人。”
以謝雲舟在燕京城的勢力很快便把人尋到,不隻尋到了江黎還尋到了那個帶她走的人。
是趙雲嫣的表哥,一個紈絝子弟,很早之前便覬覦江黎的美貌,但因她嫁進了將軍府才斷了念想。
後得知江黎同謝雲舟和離,便一直找機會想見見江黎,等了許久才尋到今日的機會,本想把人抓走,待生米煮成熟飯後再行後事,這樣,江黎不從也得從。
隻是還未碰觸到江黎的頭發尖便被謝雲舟給尋到了。
男子當即嚇得尿了褲子,跪在地上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謝雲舟最不屑的便是他這種人,饒命?做夢,他會讓他這輩子都在牢裏出不來。
先是把人打了一頓,隨後讓人帶走去審訊,聽聞,用的刑罰比那些匈奴人還慘。
當然,這事隻有牢裏的人知曉,其他人無從知曉。
江黎受了驚嚇一直高燒不退,常太醫親自開了藥也不太管用,謝雲舟急的紅了眼眸,對著庭院中的樹木一通亂砍。
謝七上前規勸被他厲聲罵走。
謝雲舟折騰下來,怒急攻心吐出一口血,胸口處傳來驚濤駭浪般的痛意,無論你怎麽壓製都止不住。
疼痛蜂擁襲上,讓他的四肢百骸都不的安寧。
那是種無法消弭的痛,想起江黎縮在牆角的樣子他便想殺人。
不隻是想,他也如是做了。
謝七來報:“主子,那人死了。”
謝雲舟抬手擦拭幹淨唇角的血,冷哼一聲:“死的好。”
謝七又道:“主子,還有一事。”
“講。”
“此人同江大人有些淵源。”
“嗯?”
“他是江夫人的表哥。”
“……”謝雲舟眸色變暗,像是攏了烏雲般,咬牙切齒道,“誰?”
謝七定定道:“江夫人,趙雲嫣。”
謝雲舟手裏有半截樹枝,當即折斷。
無人知曉謝雲舟去江府說了什麽,隻知那夜還在做月子的趙雲嫣哭了許久,求江昭放過她。
江昭暴奚落片刻,最後拂袖而去。
那夜,謝雲舟留下照顧江黎。半夜,江黎夢魘,做了很可怕的夢,胡亂間她手摸向了枕頭下。
摸到一物後,眼睛都未睜便朝靠近的氣息紮去。
用力一戳。
簪子插入了謝雲舟側頸,半截簪子入肉,悶哼聲傳來。
江黎身子半探,白皙玉手握著簪子久久沒有鬆手。
外麵的謝七聽到動靜推門進來,見此情景驚呼出聲:“主子。”
謝雲舟冷聲道:“出去!”
須臾,房門開啟又關上。
沉睡中的江黎聽到聲音從夢魘中掙脫出來,她緩緩掀開眸,看著側頸上插著簪子的謝雲舟猛地一顫。
下一息,她的眼睛被他捂上,又聽到他說:“阿黎,別怕。”
作者有話說:
狗子:刺吧刺吧,我願意為了你當個馬蜂窩。
抱歉抱歉,今天晚了。
麽麽你們。
那個抽獎的,隻要全訂就會有。
推下預收《錯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