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別,不要我

謝雲舟大抵是喜歡慘了江黎, 即便是昏迷中,囈語也都是在輕喚著江黎的名字。

謝七怕他這副樣子回了將軍府謝老夫人受不住,遂, 把他送去了另一處私宅,常太醫親自去給他診治。

常太醫被這對已經和離的夫婦折騰得不輕, 每次都是半夜急匆匆來尋人,他這把老骨頭啊, 怕是要散了。

診完脈, 開了藥方, 親眼看著謝雲舟喝下, 天色已經有亮起的征兆了。

謝七派人把常太醫送回去, 他親自照料謝雲舟,囈語了多半宿的人總算停了下來。

隻是還沒安靜多久, 又說起了夢話。

昏迷中的謝雲舟做個很離譜的夢, 他夢到江黎要生孩子了,孩子的父親是荀衍。

江黎大腹便便的走在街上,身側荀衍攬著她腰肢,兩人有說有笑, 偶爾對視到一起,眼神裏都是纏綿的情誼。

謝雲舟心痛到無法言說, 他踉蹌上前伸手拉住江黎, 想問她, 這是為何?

荀衍一把推開他,下一息, 他胸口插進一把刀子, 刀子是江黎插的, 插完她淡然轉身離開。

荀衍嗤笑道:“謝雲舟, 你死心吧,現在我是阿黎的夫婿,你什麽都不是。你若是再敢纏著阿黎,我會讓你死的更難看。”

謝雲舟咚一聲跪到地上,耳邊傳來的是江黎和荀衍的說話聲。

江黎問他:“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荀衍柔聲道:“隻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江黎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嬌嗲道:“那以後生兩個,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荀衍道:“好,你高興便好。”

隨後他們開始商量孩子的名字,謝雲舟征愣聽著,整個人像是被撕碎了般,血肉一塊一塊離體。

最後支離破碎,渣都不剩。

他還夢到自己成了孤魂野鬼,黑白無常見了他都唾棄,閻王問他,你陽壽未盡,為何來陰曹?

他悲戚戚道:“痛失所愛,雖生尤死,不如真的一死。”

後來他在十八層地獄裏上過刀山下過油鍋,可哪次的痛都比不過失去她的痛。

原來…

沒了她,竟然連死都是這麽難捱。

謝雲舟從疼痛中醒來,枕巾上都是淚,他眼底腥紅一片,看著可憐至極。

唯一慶幸的是,方才那一切都隻是夢,他的阿黎尚在,還未曾同荀衍成親。

想到這裏,謝雲舟掀開被子作勢要起來,被謝七按住,“主子,你要做何?”

謝雲舟道:“我要去見阿黎。”

“主子,這才三更天,二小姐肯定睡著呢。”謝七勸慰道,“你若要見,也得等天亮了再去啊。”

謝雲舟又重新躺了回去,怕還做那些駭人的夢,他沒敢再睡,就那樣眼睜睜睨著房頂瞪眼等到了天亮。

早膳都未曾用,他便帶傷趕去了別苑,心想隻要看一眼阿黎,他便離開,誰知撲了個空。

江黎被荀衍帶走了,金珠銀珠也不在,謝雲舟尋急的團團轉,那日一直在尋找江黎。

他還去了荀府,可惜也未曾尋到人,問家丁,家丁也是一問三不知。

謝雲舟急的吐出一口血,好在有常太醫給的救命藥丸,人倒是沒昏過去,又尋了兩個時辰,依然無所獲。

他像是被人抽幹了血一樣,臉色白色瘮人,叮囑謝七,務必把人尋到。

他是擔憂荀衍會不會把江黎帶走,若真那樣的話,他要去哪裏找人,若是見不到江黎,他怕是真會死。

謝七見謝雲竹搖搖欲墜的樣子,也不敢耽擱,一條街一條街的找,最後總算把人找到。

原來,荀衍尋到了名醫,這位醫者直言可以醫好江黎身上的毒,但因為腿疾他不便前行,需荀衍把人帶來。

是以,荀衍一早便去了別苑,把江黎帶走了,金珠銀珠隨行。

謝雲舟端坐在馬背上,紅著眼眶睥睨著荀衍,怒斥道:“荀衍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若是再敢悄悄帶阿黎離開,我定不會饒你。”

荀衍輕笑:“不饒我?你能奈我何?”

謝雲舟眼裏溢出寒光,“我不能耐你何,但你荀府上下兩百口,你也不管不顧了嗎。”

言罷,荀衍臉上沒了笑意,“你不會如此。”

“你可以試試。”謝雲舟沉聲道,“看我敢不敢。”

荀衍:“……”

謝雲舟大抵是氣壞了,亦或是急瘋了,派來一隊人馬圍住了荀衍,執意把江黎從荀衍的馬車上帶離。

荀衍欲攔,他道:“你要試麽?”

荀府上下兩百口,荀衍不能試,他頓住,眼睜睜看著謝雲舟抱起江黎上了另一輛馬車。

江黎這次毒發後身子格外弱些,時而會長睡不醒,謝雲舟不舍她躺在榻上,幹脆讓她躺在了他的懷裏。

他胳膊虛虛環著她,臉貼著她的臉,在她耳邊輕聲囈語,“阿黎,不要睡太久,睡夠了要早點醒過來。”

“你不是喜歡吃枇杷嗎,等你醒了我買給你吃。”

“我那裏也有兩隻小兔子,你醒了後,帶你去看好不好?”

“阿黎,我知曉我做了很多錯事,但你要信我,我心悅你,此生不變。”

謝雲舟看著江黎發髻裏還插著荀衍送的那隻玉簪,心情驟然不好,隨手摘下,“你喜歡簪子我送你可好,這支便先放我這。”

他唇輕觸下她的臉,貼著她耳畔說道:“你不說那我便當你答應了。”

隨即,他喚道:“謝七。”

謝七正在駕馬車,他勒馬停住,“主子。”

謝雲舟道:“繞路去下將軍府。”

謝七道:“是。”

謝雲舟親自下車去拿的簪子,折返時正好遇到了謝老夫人,謝老夫人看他臉色蒼白如紙,上前詢問:“舟兒你怎麽了?”

謝雲舟淡聲道:“無事。”

說話間抬腳繼續走。

“怎麽回無事呢。”謝老夫人快步追上,“你看你的臉,你是不是哪裏不適?”

謝老夫人緩緩伸出手,還未碰觸上,謝雲舟退開,眸底無波無瀾,“我還有公務要忙,先走。”

然後,轉身便走了。

謝老夫人看著謝雲舟離開的背影,心底生出一股涼意,她莫名覺得,這個兒子是真要遠離她了。

謝老夫人不甘心,欲追上去說什麽,豈料被絆了下,腿一軟,摔倒在地上,她大叫出聲,原本指望謝雲舟聽到聲音後會折返,誰知沒有。

他就那般絕情離開了。

謝老夫人的心啊,哇涼哇涼的。

王素菊看到這幕,躲在暗處偷樂,這對母子總算是離心了,也不枉費她這日日的挑唆。

說到底,謝府還得她的相公才行。

-

謝雲舟親自給江黎戴上木簪,對著還在沉睡的江黎說道:“我第一次做,做的不好,阿黎別嫌棄,等我得空了再給你做新的。”

這隻木簪是他花費幾夜才雕刻好的,他手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痕便是雕刻簪子時所致。

眼睛都快廢掉了,才把木簪做好。

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以後還會有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

謝雲舟想,他要把曾經虧欠江黎的那些,一一補回來,要讓欺負過阿黎的人,也嚐到同樣的苦楚。

無論那人是誰,便是謝家人也別想避過。

-

幾日後,謝馨蘭成了第一個挨刀的,她就是想不明白啊,明明她最近乖得很,為何哥哥還是不由分說罰她跪祠堂。

謝馨蘭當然不服氣了,她又沒做什麽憑什麽跪祠堂。

謝雲舟甩出一摞紙張扔她麵前,“沒做什麽?那你好好看看。”

謝馨蘭拿過紙張一一看起來,越看臉越沉,接著便抽抽搭搭哭起來,“哥哥,我知錯了。”

那些紙張上麵寫著這些年來謝馨蘭對江黎做的那些大不敬的事,包括她命丫鬟把簪子偷放書房陷害江黎的事,當然這不算主要的,主要的在後麵。

自江黎離開燕京去曲城後,她曾數次派人去江黎的鋪子鬧事,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去的次數多了,總會影響店鋪的生意。

可掌櫃礙於她將軍妹妹的身份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她折騰。想著折騰累了,她總能消停消停,誰知她變本加厲,越發不成體統。

掌櫃也是被謝馨蘭攪得焦頭爛額,姑奶奶們折騰起來真是防不勝防。

其實,這些事不是謝馨蘭一個人做的,她膽子小哪敢做這些,王素菊也參與其中。

再者謝老夫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她鬧,總歸,她不好過誰也別想好過,尤其是江黎,更不要指望能好過。

謝雲舟隻說了一句:“給江黎去賠罪。”

謝馨蘭哭著說:“不要,我不去。”

謝雲舟不是來同她商議的,是告知的,若是她不自己主動去,那便是綁她也會把謝馨蘭綁到江黎麵前。

這是他們謝家欠她的,一件一件來還清。

-

別苑裏江黎身子已經大好,何玉卿同她說起了之前鋪子裏遇到的事,撇嘴道:“也不知道謝家人都是怎麽管教孩子的,一個比一個沒禮貌。”

何玉卿說的是謝馨蘭帶人鬧事的事,她以為自己沒出現這事便查不到她身上,實則是太過天真了。

燕京城裏左右也就這些人,抓了一個隨便嚇唬一下,便什麽都知曉了。

江黎喝下湯藥,“真是謝馨蘭所為?”

何玉卿道:“是。”

江黎臉色微變,“那便去問問謝雲舟。”

她還沒去問,兩兄妹一起找上門,進了大廳,謝雲舟清冷一聲:“跪下。”

謝馨蘭便不情不願跪在了地上。

其實來之前謝老夫人拚死攔了,但沒用,謝雲舟執意如此誰都攔不住,謝雲舟原話是:“馨蘭做了錯事就要認錯。”

謝老夫人還拿謝馨蘭年紀小不懂事這套搪塞謝雲舟,若是之前的謝雲舟大抵又會心軟,什麽也不做便把人放了,但現在的他不會了。

沒有公理何以服眾。

謝雲舟沒沒理會謝老夫人的話,把謝馨蘭帶來了別苑,欲交給江黎處置。

江黎今日氣色還不錯,臉頰紅潤,唇瓣上泛著光,“當真要交於我處置?”

謝雲舟道:“是。”

“那好。”江黎道,“來人。”

門外的丫鬟走了進來,江黎淡聲道:“掌嘴。”

掌嘴??!!

謝馨蘭聽罷嚇壞了,捂著臉向謝雲舟求情,“哥哥,我不要掌嘴,我不要掌嘴。”

謝雲舟說了不管,便真的不管,側身看向門外。

謝馨蘭見求他沒用,開始求江黎,“嫂嫂,我不要掌嘴,不要掌嘴。”

江黎道:“誰是你嫂嫂,我是江家二小姐。”

謝馨蘭急忙改口:“二二小姐求求你饒了我。”

謝馨蘭這樣的管家小姐,一輩子沒受過挫,你若是不給她的顏色,她怕是日後還會再犯。

江黎雙眉淡揚,“打。”

話落,巴掌聲傳來。

謝馨蘭的哀嚎聲也跟著傳來。

五掌,算是給她教訓了,何玉卿也輕點頭,意思是說,可以了。

江黎道:“好了,住手。”

丫鬟作揖後退下。

江黎睥睨著謝馨蘭,“不要以為有你哥哥護著你,你便可以胡作非為,你要知曉,燕京城還是有王法的,你若是不挨這五掌,我會把你直接送官。”

“謝馨蘭,望你日後好自為之。”

謝馨蘭哪被人這般打過,險些哭死過去。

等他們走後,何玉卿問道:“會不會太打的太狠了?”

嬌滴滴的小姑娘幾時挨過巴掌,這回去不得哭死啊。

“狠嗎?”江黎道,“是她咎由自取的。”

當初在謝府,謝馨蘭沒少幫著王素菊欺負她,那時她一心想著和善待人便沒同她計較。

豈料她越發過分起來,她身上有兩處傷痕還是拜他所賜。

若真要說狠,當然是謝家的人更狠些。

“你不怕謝雲舟生氣?”

“人是他送來的,也是他要我自己處置的,他要是倒打一耙轉頭生氣,那隻能說這樣的人不能深交。”

“也對。”何玉卿點點頭,“他把人送來便是讓你出氣的。”

想到這何玉卿輕笑:“欸,阿黎,我發現他對你越發不一樣了。”

江黎倒沒往此處想,她想的是,他終於會秉公處理了。

何玉卿想起之前謝雲舟送江黎的木簪,問道:“那你是喜歡玉簪還是木簪?”

玉簪是荀衍送的,原本謝雲舟要留下的,又怕惹怒了江黎,遂,把玉簪給了金珠,讓她收著。

何玉卿托腮睨著,“木簪有木簪的好,玉簪有玉簪的好,還真的挺難讓人抉擇的啊。”

江黎對著她笑笑,“我根本就沒想選。”

何玉卿露出會心一笑,“話別說這麽滿嗎,或許有一日,你想選了呢。”

江黎搖搖頭,不置可否。

這次她又病了幾日,賬簿又沒顧上看,正好何玉卿也在,兩人去了書房,對著賬簿仔細看起來。

有幾筆生意有些出入,江黎做了標記,何玉卿那些日子忙著安撫江昭,藥材行去的少,賬簿更是沒看,如今見上麵有幾筆生意不過,一臉歉意道:“阿黎,是我疏忽了。”

江黎寬慰道:“無妨,咱們慢慢查對便可。”

這一查還真查出了些問題,店裏的夥計趁夜裏無人,偷走了好多名貴的藥材。

次日,江黎把人叫來,把證據扔他麵前,問他是何原因?

夥計聲淚俱下傾訴起來,原來是家裏老母親生了病,一時又拿不出銀兩看,便動了偷拿藥材的心思。

他連連叩首,說此事隻和他一人有關,請江黎放過他老母親。

人心都是肉長的,江黎不忍見他難過,命金珠取出些銀兩交給他,並叮嚀,下次不可再犯。

那人跪地叩首,說江黎是好東家,是活菩薩。

江黎示意他起來,趕快拿著銀兩去給他母親找大夫看病。

金珠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說道:“小姐,真是心善,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

將來有沒有不知,反正眼下是一件事接一件事。

江黎離開藥材行回別苑時遇到了趙雲嫣,還是曾經江藴堵她的那個巷口,這次換成了趙雲嫣堵她。

金珠掀開布簾,江黎探出身子問道:“趙小姐有何事?”

趙雲嫣生活過的很不如意,帶著孩子回了趙家,家裏兄弟對她諸多苛責,都覺得她讓趙家丟臉了,對她很是不好。

她又沒有錢財傍身,捉襟見肘,過的很落魄。

這幾日得知江黎從曲城回來,便試著來堵她,還真給堵上了,她是來找江黎借錢的。

也可以說是要,因為她沒打算償還。

“我需要銀兩,你借給我。”趙雲嫣說道。

江黎含笑睥睨著趙雲嫣,隻當她是在說胡話,連理會都不想理會,喚了聲:“劉叔,走。”

車夫揚起馬鞭作勢要走。

趙雲嫣上前攔住,“江黎你不能走。”

江黎的聲音隔著車簾悠然傳來,“為何?”

“因為我這裏有你想知曉的事。”趙雲嫣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定定道,“是關於你身世的。”

江黎的身世一直是她最掛牽的事,兄長不是說,他曾經聽母親講過她在繈褓中時曾有一封書信,是他親生父母所留,隻是後來不知何故遺失了。

聽母親講,她親生父母也是極愛她的,隻是形勢所迫才不得已而為之。

放下的車簾再度挑起,映出江黎那張白皙如玉的臉,光影綴在她眸底深處,倒映出一團團光暈,像是染了別樣的色彩。

“你說什麽?”

“我說——”趙雲嫣抬腳邁進,“我這裏有關於你身世的消息,你要不要聽?”

江黎當然想知曉,“條件?”

趙雲嫣:“一百兩。”

一百兩不是小數目,江黎手裏沒有那麽多,加之,她並不確定趙雲嫣話裏的真偽,倘若她是誆騙她呢。

“五十兩。”江黎說道。

“江黎你沒有討價還價的機會。”趙雲嫣輕哼道,“你若是不想知曉,那這事便作罷。”

談事情最忌諱沉不住氣,江黎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既然如此,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曉。”

說著,示意金珠把車簾放下。

“等等。”趙雲嫣道,“五十就五十,不許再少了,你何時能給?”

江黎道:“明日。”

趙雲嫣壓下不快,“好,那我便等你一日,明日這個時辰還是在這裏。”

金珠看著趙雲嫣走遠,問道:“小姐,你真信她說的話嗎?”

眼下也沒有其他消息,既然趙雲嫣親自找上門,或許是真的,她且聽聽看,“信不信,都要聽一聽。”

金珠遲疑道:“那銀兩?”

江黎道:“明日先去藥材行取些,回頭再補上。”

金珠道:“是。”

-

江黎前腳回了家,後腳荀衍也跟了過來,帶著幾個下人,每人手裏拎著一個食盒,裏麵裝著江黎愛吃的菜。

江黎的臉墜在霞光裏,含笑道:“衍哥哥,你來便好,為何又拿東西來。”

“都是些吃食,不值幾個錢。”荀衍示意他們放下,隨後努努嘴,讓他們離開。

金珠銀珠拎著食盒去了廚房。

江黎見他氣色不算好,問道:“衍哥哥近日沒休息好?”

荀衍這兩日確實沒歇息好,一邊忙著生意上的事,一邊又忙著為江黎尋找解藥,上次那個名醫說了,此毒他也解不了,要他另尋高明。

荀衍為此還難過了許久,夜裏輾轉反側,是以眼瞼下方泛起烏青,然,他並不想讓江黎知曉真相,轉移話題問道:“為何沒戴我送你的玉簪?”

江黎淡笑道:“太貴重,我收起來了。”

“簪子本來就是要戴的,貴重也不怕。”荀衍道,“還是戴著更好。”

“好,那明日我再戴。”江黎應道。

木簪,玉簪,還真應了金珠的話,她要如何選。

其實謝雲舟送的木簪她是要退回去的,隻是連著退了兩次都未曾成功,謝雲舟道:“那是我親手給你雕刻的,就當我賠禮道歉也不行嗎?”

他說話時語氣懇切,讓人不好再回絕,何玉卿也在一旁說,木簪看著值不了多少錢,她便是收了也不用有負擔。

更何況,那些年她對謝家的付出,真得個木簪也不為過。

在何玉卿的勸說下,她便沒有再退,但也沒再戴,玉簪也是,戴上後,心裏總覺得有些莫明,還是戴之前的那些更好。

荀衍這次除了帶膳食,還帶了其他的小玩意,他親手做的風車,江黎笑道:“衍哥哥,莫不是你真把我當孩童了麽?”

哪有給大人玩這個的。

荀衍笑道:“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需要照顧的小姑娘。”

言下之意,也是需要哄的小姑娘。

江黎收下,風吹來,風車轉起,發出細碎的響聲,江黎想起了那些年同荀衍一起玩風車的情景,眉宇間笑意加重。

這夜的晚膳,不止江黎荀衍,後,何玉卿也來了,她剛到,江昭也來了,幾個人好似商量好的般,人手拎著食盒,碰麵後,幾人麵麵相視一眼,隨即笑出聲。

心情好,江黎命金珠拿出古箏,在廊亭下慢慢彈起,荀衍之前同她合奏過,這次依然還是,兩人一箏一簫,配合的相當好。

何玉卿托腮聽著,眼眸瑩潤泛光,無意中同江昭的對視上,微愣後,又側眸移開。

須臾,心砰砰砰跳個不停。

江昭看著表麵矜持高冷,實在心裏也慌了,拿筷子時手指都抖了,啪嗒一聲,筷子掉到了地上。

他彎腰去撿,何玉卿也彎腰去撿,兩人的指尖輕觸上,一觸即離,何玉卿的心越發慌亂了。

她眼睫輕顫著,緩緩低下頭,不說話,也不吃飯,就那樣征愣呆著,無人知曉她在想什麽。

大抵,江昭還是能猜出幾分的。

隻是江昭心裏有道坎,他一直把何玉卿當妹妹看,現下突然要把她當女子看,心裏這關總是過不了。

更懊惱的是,他心裏還有另一道聲音時不時響起。

何玉卿是個好姑娘,你萬萬不能負了她,要真心待她。

每每這個聲音響起,江昭都會慌不擇路,這都是哪跟哪啊,什麽叫他好好待她,他們、他們可什麽關係都沒有呢。

然,他越是逃避,越發不像之前的自己,連他也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差錯。

為何?為何看到她,他會如此慌亂?

昔日同趙雲嫣成親時也未曾如此慌亂,他不會是得什麽大病了吧。

江昭心思百轉千回,仍得不出個滿意的答案,為了穩住心緒隻得端起酒盞一杯杯喝下。

江黎同荀衍彈奏了多久,江昭便喝了多久,他這人不勝酒力,喝了後,頭便開始晃,眼神迷離,看什麽都模模糊糊的。

一不小心,竟然把何玉卿認成了江黎,主動站起,走近,輕笑對她說道:“阿黎,兄長兄長會照看你的,你放心。”

雖知他認錯了人,但被他這樣直勾勾盯著,何玉卿還是紅了臉,眼睫顫著說道:“阿昭哥,你你喝醉了。”

“我沒醉,”江昭道,“我就是覺得有愧,父親母親把你交與我,可我卻讓你受了委屈,阿黎,都是兄長的錯,兄長該死。”

說著他猛然捶了下自己的頭。

何玉卿見狀伸手攔住他,“阿昭哥,別。”

江昭思緒回籠,定睛看了看,認出眼前的人是何玉卿非江黎,尷尬笑笑:“對不起,認錯人了。”

何玉卿何須他認錯,“無妨。”

江昭抬手搓了把臉,壓下紛擾的思緒,淡聲道:“菜要涼了,你快吃。”

說著,他給何玉卿夾了些菜,後又覺得這般做不妥,急忙收回手,“你自己吃。”

言罷,站起身,起身太快,頭越發暈了,他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何玉卿站起扶住他,“阿昭哥小心。”

女子手指纖細嬌軟,托住他手臂時,暖意透過衣衫湧過來,江昭心莫名顫了下,眼底閃過異樣,稍縱即逝。

他抬眸睨向何玉卿,兩人眸光對視到一起,似乎有什麽翻滾而出。

今夜有月,月過樹梢,星辰布滿夜空,好一副迤邐的美景,加之悠然傳來的琴蕭聲,當真讓人不羨神仙,隻羨眼下。

琴蕭聲繞梁回旋時,有腳步聲傳來,細聽下,隱隱有些急切,須臾,那人出現在眼前。

謝雲舟頂著月色而來,一身白色錦袍勾勒出他俊逸身姿,如竹如鬆,如皎皎明月,耀眼怡人。

長廊裏落下一地的銀白,他便是踩著那抹白徐徐而至,漆黑深邃的眸,未曾瞧一眼他處,一直盯著江黎看。

走近後,才分了些心思看了江昭何玉卿一眼,對著他們輕點頭,抬腳繼續朝前走。

江黎在幾步外,正同荀衍對視,恍惚的,謝雲舟站定在了他們二人中間,輕喚了一聲:“阿黎。”

謝雲舟出現在這裏不是巧合,是他派出的人告知他,荀衍來了別苑,之後謝雲舟便再也做不去了。

其實,他今夜不該來的,手上還有很多事未做完,他眼睛又不大好了,白日還能將就,夜裏是真不行。

近處的還可以,遠處是真真看不清。

這也就是為何走近了才同他們打招呼,隻因太遠,根本看不清。

江黎按下琴弦,收手站起,淡聲道:“你怎麽來了?”

語氣裏透著一抹生冷,像是對待陌生人般,謝雲舟心縮了縮,強壓下不適說道:“我來看你。”

“我很好,將軍不用費心。”江黎道。

謝雲舟最怕她用這樣的話語同他講話,好似他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又像是之前的那些努力白費了。

他好不容易離她近了些,又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被她踢遠了,可他還無力反駁,隻能任由難過溢滿心間。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真的讓人很無措。

謝雲舟喉結輕滾,眼眸裏浮動著光,“我就是擔心你,想看看你,別趕我走。”

也隻有麵對江黎,這個讓敵軍聞風喪膽的鎮國將軍才會像變了一個人般,說話聲音都是怯怯的。

江黎頓了下,收斂起周身的刺,淡聲道:“知曉你公務繁忙,是以不用特意來看我,我沒事。”

這話比方才的話聽著讓人暖心了不少,謝雲舟唇角輕揚,“嗯,你好我便好。”

之前那些說不出口的情話,此時是一句接一句冒出來,他也不管被人聽到了怎麽辦,隻想著說這些,江黎或許可以更快原諒他。

“我一直很擔心你,非常擔心。”他說著說著走近,隻是沒能靠太近,因荀衍攔住了他,“謝將軍吃醉了?”

謝雲舟晚膳都未曾用呢,去哪吃醉,“沒有。”

“那怎麽說起醉話了。”上次讓他搶走了人,荀衍一直不高興呢,正巧又遇上,他也沒什麽好口下留情的,懟了人再說,“謝將軍要是公務繁忙就先離開,我們這並不是很想你來。”

荀衍說著挑釁笑笑。

謝雲舟聽後,很氣,非常氣,但他明了荀衍是故意激怒他,好讓江黎唾棄他,是以,即便心裏再氣再不甘,他都忍著。

“阿黎,來,我陪你一起用膳。”他伸手去牽江黎的手,欲扶她到餐桌前,再次被荀衍擋住。

“阿黎有我便好。”荀衍道,“就不勞謝將軍了。”

江黎不喜歡他們爭來爭去,淡聲道:“我自己可以走,不用你們扶。”

說著,越過他們率先朝前走去。

何玉卿見狀他們走過來,也收起那些讓她無措的女兒家心思,站起身,迎上去,“阿黎來,坐著。”

江黎坐下後,謝雲舟和荀衍坐在了她對麵。

用膳的氣氛一下子變了,有些劍拔弩張,但好在誰也知曉江黎不生氣,都盡量克製著,是以這頓晚膳吃的還算風平浪靜。

膳後,金珠端來茶水,一人一杯,江黎去端時,眼前同時出現兩個茶盞,一個是荀衍的,一個是謝雲舟的。

他們都端起遞給她,“阿黎,給。”

江黎看看荀衍,又看看謝雲舟,最後誰的也沒接,而是接過了金珠遞上的,金珠打破了僵局,“小姐夜裏不能喝茶,要喝水,兩位公子自己喝自己的便好。”

先不管金珠說的真假,至少讓眼前的尷尬一幕過去了。

談天時又發生了些事。

不知何故,荀衍提起了玉簪,江黎淺淺同他說了幾句,謝雲舟說起了木簪,江黎又應了兩句。

下一息,兩人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一物,江黎定睛一看,還是簪子。不同的是,這次謝雲舟手裏拿的是玉簪,荀衍手裏拿的是木簪。

倏然間再度變得尷尬,江黎端起杯盞低頭輕抿了一口水,誰的簪子都未曾收。

後來,何玉卿同她說日今夜這般尷尬的一幕,振振有詞道:“我猜他們都以為你喜歡對方的簪子,是以幹脆重新準備個一樣的,這樣你便可以隻戴一人的。

木簪,玉簪都是一人的,另一人相當於被出局了。

且不說何玉卿說的對與錯,就單他們兩個人的幼稚行為,江黎便忍不住咋舌,“大抵孩童才是這般。”幼稚。

何玉卿沉浸在愛而不得中,最是了解這種感覺,輕聲道:“愛而不求慌了神而已。”

言罷,江黎慢抬眸看向她,一臉詫異道:“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何玉卿眼神有些閃爍,“我哪有事會瞞你。”

她越說沒有,江黎覺得越有,聰明如她,尋著蛛絲馬跡猜出了什麽。

某日,用膳時,她裝作不經意問道:“玉卿,你是不是喜歡我兄長?”

“咳咳咳。”何玉卿被嗆到,好一通咳,“你你瞎說什麽?”

“瞎說?”江黎放下筷子,挑眉道,“那這是什麽?”

何玉卿隨手寫的一首詩詞,但那是藏頭詩,細讀下來是,我喜江昭。

起初江黎也沒懂,隻是多讀了兩遍後,她立馬看出來,何玉卿心悅她兄長。

既然被江黎猜出來了,何玉卿也不想再瞞著,事實上,這段日子瞞著她,她過的也很辛苦,總想找人講,可又不知同誰細說,最後隻得把惆悵獨吞。

原來,心悅一個人這般難過。

江黎道:“你父親母親不會同意的。”

這點何玉卿知曉,也正是知曉才一直瞞著未曾言明,“他們還不知道。”

“早晚有知曉的那日。”

“那便等那日來了再說。”

“我兄長怎麽說?”

“他拒絕了我。”

何玉卿說著紅了眼眶,“阿昭哥說他不喜歡我。”

她委屈的哭起來。

江黎攬過她的肩膀把人摟懷裏,輕拍她的背,“好了,別哭。”

何玉卿是真的很難過,怎麽能不哭呢,哭得稀裏嘩啦,眼睛都哭腫了,像個鈴鐺似的。

江黎邊給她擦拭眼淚邊道:“兄長配不上你。”

“可我就是心悅他。”何玉卿道,“隻心悅他一人。”

“他成過親。”江黎想勸何玉卿想明白,“還和離了,雖說不全是他之錯,但他確實錯了,玉卿他並不好,你同他——”

“他好不好我自己知曉。”何玉卿打斷江黎,“阿黎,別勸我,沒用的,我就是心悅他。”

她本想一輩子不嫁人,守著知己好友,守著生意過一輩子,隻是有了變故,她有了心悅的人。

江黎見她如此堅持,便也沒有再勸下去,尋思著,找個合適的機會探探兄長的口風。

隻是她還沒來及見江昭,便收到趙雲嫣送來的信箋,那日因突發事宜,趙雲嫣未曾出現,她約她明日小巷口見。

江黎應下,對送信的說道:“你去告訴她,說我會準時到。”

見麵還算順利,趙雲嫣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說這是當年她繈褓中的那封信,看過來後她便會明了一二。

江黎伸手接過,又把五十兩給了趙雲嫣,之後兩人各走一邊。

那封信箋紙張泛黃,確實看著像多年舊物,隻是江黎還看出了不妥,紙張是舊的,為何字跡看著卻像是剛寫上去的。

這裏麵或許有詐也說不定,但她還是耐著性子把信箋上的內容看完。

大抵是父母對孩子的不舍,希望江黎長大後能原諒他們,他們是有苦衷的,隻是關於她是誰,他們又是誰隻字未提。

她的身世依然如大海撈針,沒有半分結果,說不難過是假,江黎神情有些悵然。

金珠勸道:“小姐莫急,興許隻是時機未到呢。”

一語成讖,還真等到了時機,時機是謝雲舟帶來的,江黎見到他時著實被嚇了一跳。

他身上都是血,臉頰上也是血,胳膊上的傷似乎更重些,那血怎麽止都止不住,噗噗往外湧著。

看著很是嚇人。

金珠顫顫巍巍道:“小姐,這這可怎麽辦?”

江黎沉聲道:“先把他扶上馬車。”

遂,兩人攙扶著他上了馬車,太急,不小心再次碰觸到了他的傷口,金珠輕呼,“小姐,將軍這胳膊不會斷了吧。”

小臂那裏傷口已經深可見骨,也幸虧是傷到手臂,這要是胸口,怕是早一命嗚呼了。

而且還有發黑的跡象,看著又像是中毒了。

謝七的急呼聲傳來,“小姐,我斷後,快帶將軍走。”

馬車疾馳駛出,謝雲舟費力睜開眼眸,“阿黎,真是你嗎?”

不待江黎回話,他用盡全力,一把握住她的手,乞求道:“求你,別離開我。”

作者有話說:

和好得一步步進行啊,別急,等時機到了肯定會和好。

跟老婆們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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