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昌海每月那雷打不動的家書,依舊沒到。

算算日子,北定侯府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收到過北定侯的消息了。

太夫人著急,又絲毫沒有法子。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個也沒回來。

她一個老婦人,除了終日在小佛堂裏念念經,祈禱兒子平安無事兒以外,倒什麽也做不了。

沈扶搖接手了更多的後院內務。

瑣事兒纏身的她,已經有些日子沒給太夫人抄寫經書了。

又是一年秋。

早晚都涼颼颼的。

偏這一日,陽光明媚。

沈扶搖想起前兩日去給太夫人請安時,老人家清瘦了不少。

便親自燉了一鍋老雞湯,前去世安院探望。

太夫人今日沒在小佛堂敲打木魚念經。

而是扶著蔣媽媽的手,站在回廊處,望著院子裏的柳樹。

沈扶搖給太夫人請了安後,順著太夫人的目光望去。

秋天的柳樹,葉子開始漸漸泛黃。

秋風吹過,看似阿娜多姿,又似美人遲暮。

粗粗望去,隻覺得美不勝收。

可仔細一瞧,卻發現,那柳樹上,竟被烏鴉築了巢。

烏鴉,素來被視為不祥之物。

如今世安院的柳樹上,突然被烏鴉築巢,也難怪太夫人會死死盯著不放。

老人們都說,烏鴉象征著死亡。

它能聞到死屍和腐爛的味道,能預知一個人的生死。

沈扶搖是不信的。

不過是飛禽罷了,哪裏這麽厲害?

可太夫人信,並深信不疑。

“太夫人,奴婢命人去將它端了吧。”

身邊兒的蔣媽媽實在不忍,終是開口。

而就在蔣媽媽話音落下的時候兒,那巢上的烏鴉,竟開始一聲聲叫了起來。

“老鴉叫,禍事兒到。”

太夫人沒回答蔣媽媽的話,而是自顧自道

:“看來,我莫家是要有白事兒了。”

“呸呸呸。”

沈扶搖忙開口:“祖母,莫要瞎說。”

“說是我莫家真有人要亡,我隻願那人是我。”

太夫人像是沒聽見沈扶搖的聲音一般,繼續道:“也隻能是我。”

言語之間,已紅了眼眶。

她還記得,老侯爺走的那一天。

那天的天氣兒,也跟今天一樣。

太陽當頭,照得人暖暖的。

那一天,她也瞧見烏鴉了。

沒有築巢。

而是成群結隊的,在自己的院子上空盤旋。

緊接著,外頭便傳來了‘侯爺陣亡’的消息。

從此,她一個婦人,挑起了整個莫家。

你聽。

那聲音又來了。

“不好了!不好了!侯爺陣亡了!”

嗬嗬……

看來真是老了。

老侯爺都走了多少年了?

她竟還會因為幾隻烏鴉,便仿佛回到當日。

“太夫人,大事兒不好了!侯爺在戰場上遭遇敵軍算計,不慎戰死沙場!”

那聲音越來越近了。

——不好了,侯爺陣亡了。

——太夫人,侯爺戰死沙場了!

太夫人!

是太夫人,不是夫人!

太夫人突然回過神來。

一雙飽經滄桑的眼,渾濁一片。

老侯爺走的那年,她還是侯夫人。

府裏上下喚她,都是喚夫人。

太夫人……

太夫人這詞,是老侯爺走了以後,她兒子承襲了爵位,才得來的。

太夫人似乎漸漸明白了什麽。

蔣媽媽下意識便扶住了太夫人,沈扶搖亦在第一時間,便抓住了太夫人的手。

北定侯莫昌海戰死沙場了!

一時之間,北定侯府上上下下亂作一團。

……

北定侯去了。

舉國哀鳴。

他的結局,與他父親一樣。

生為國,死為國。

聖上下令,舉國上下痛哀百日。

百日之內,家家戶戶懸掛白紗。不得穿戴紅、紫等等鮮豔衣物兒,更不得操辦喜事兒。

北定侯府裏,一片雪白。

人人披麻戴孝,屋內的一應鮮豔物件兒,都被替換了個遍。

太夫人受不住打擊,終日躺在床榻上。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何時能好。

莊眉寧與莫慎兒哭得最凶。

莫皖北靜靜跪著守靈,也不知在想什麽。

莫止湛周身都是冰冷的。

他沒想到,父親會走得這樣早。

甚至,連最後一麵兒都沒見到。

其實……

何止是沒能見到最後一麵啊!

莫昌海戰死沙場,連屍首都被匈奴搶走,懸掛到了城牆之上。

副將拚死奪屍,卻次次空手而歸。

如今莫家的棺材裏,根本就沒有人。

有的,隻是莫昌海生前的衣裳罷了。

總是要為他衣冠塚的。

否則,後人連祭拜,都不知去哪兒祭拜。

……

莫止湛日夜都守在棺材前。

吃得少,喝得少。

不眠不休,整整七日。

沈扶搖嚇壞了。

宋祁也嚇壞了。

生怕莫止湛的身子受不住,扛不起整個莫家。

於是商量之下,宋祁終是將莫止湛敲暈,抬回星辰閣歇了幾個時辰。

沈扶搖不敢睡。

看著莫止湛那憔悴的樣子,沈扶搖隻覺得心疼至極。

莫止湛是從來不哭的。

但現在,睡得迷迷糊糊之際,竟流了眼淚。

“父親。”

他一邊兒搖頭,一邊兒大喊:“父親回來!不要!不要!”

許是做了噩夢了。

沈扶搖緊緊握住莫止湛的手,隻覺得自己的手被握得生疼。

“父親!”

莫止湛猛然驚醒。

瞧見自己竟回到了屋子裏,眼神陰鬱:“我怎麽在這。”

“你太累了。”

沈扶搖拍了拍莫止湛的背,也不回答莫止湛的問題,隻道:“父親去了,祖母病倒了。這個莫家,現在隻能你扛著。”

言畢,重重加了句:“你可千萬不能倒!”

莫止湛深深閉上眼,想要再去為莫昌海守靈的心,稍稍平複了一些。

“我不會倒。”

他鬆開了沈扶搖的手,一字一句道:“我若倒了,父親該多失望。”

從小到大,莫昌海就對莫止湛抱有無限的期望。

不僅僅是嫡長子。

剛是與心愛女人,生下的唯一結晶。

莫止湛都懂。

隻是身為男子,又自小失去了母親,所以還多時候都是淡淡的。

他不想莫皖北,喜歡纏著莫昌海教著習武。也不像莫慎兒,可以撒嬌讓莫昌海陪。

他總有自己的一個小世界。

別人進不來,他也不願意出去。

可哪怕是這樣,莫昌海依舊最疼他,

他……

也依舊最敬佩莫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