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幺妹對著侄兒破口大罵的時候鍾梨拿著繳費單和藥膏走了進來。
知道侄兒喜歡鍾知青, 顧及侄子的麵子,段幺妹閉嘴迎上去,“鍾梨, 麻煩你了。”
“沒事的,”鍾梨笑了笑, “這是衛生員開的藥膏, 一天抹三四遍消腫止疼。”
“花了多少錢?”段幺妹小聲問道。
“兩盒藥膏不貴, 三毛七分。”給段潯墊醫藥費的鍾梨老實答道。
三毛七……段幺妹手掌在褲兜裏摸了摸,有些猶豫,兜裏幾毛錢本來是要給女兒周晴買鉛筆和作業簿,要是花掉了,家裏那個男人肯定又會大吵大鬧不得安寧。
“鍾梨,我回去了還你,”段潯一抬眼注意到了小姑的窘迫, 趕緊笑嘻嘻地轉移話題,“我壓根沒事, 他們非得讓我留在這裏觀察。”
“衛生員說你肚子疼, 怕傷到內髒, 保險起見觀察一天比較好。那個董知青太不是東西, 拳拳往你肚子上砸, ”鍾梨製止段潯起身的動作,“住院的錢我來付, 你別心疼錢。”
“那也不行, 不能用你一個女同誌的錢,”段幺妹覺得這點錢不能省, 怕人家女同誌小瞧了段家, “我回去拿錢繳費住院。”
段幺妹說著就要轉身回家拿錢去, 她這些年沒攢到錢,想著開口找親戚借,家裏堂親一大堆,對段潯這個段家獨苗苗大方的也不少,現在段潯住的磚房就是當初親戚們合夥出錢給段潯修的。
這一扭頭,就看見了躺在簡陋病**輸液的阮淩。
段幺妹怔了怔,朝對方點了點頭問好。
阮淩熄滅手中的煙,笑道:“又見麵了。”
這是倆人第三次見麵,阮淩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是段家的人。想起兩家祖上的恩怨,阮淩無奈笑了笑,真是太巧了。
對著段潯床邊的兩個女同誌,阮淩正式做了個自我介紹,“阮淩,【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淩。”
“我認識你,你是阮小福的親爹,”鍾梨心情很好,阮小福親爹看上去帥氣又儒雅,成熟的帥,“我叫鍾梨,棠梨花的梨,我媽喜歡吃棠梨花喜歡看棠梨花,所以我爸給我取了這個名。”
她爸媽是長輩強製定下的婚約,卻出乎意料的幸福相愛了一生。
鍾梨和阮淩說話時肉眼可見的開心,段潯醋意大發,他一個文盲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什麽含義。
段幺妹安撫性地輕拍侄兒的肩,驕傲地說道:“我侄子段潯,出生在潯江支流的下遊,他出生那天幹旱許久的潯江湧出水來,很多人覺得是他帶來的奇跡,所以我哥給孩子取了這個名。”
段潯肩膀後背直挺挺的,與有榮焉的附和著小姑的話點點頭,他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肯定是有意義的,至少比阮淩這個老男人的有意義就行。
誰知阮淩壓根沒有被段潯比下去而害臊的自覺,而是關心地看著段幺妹,“那你呢?你的名字是?”
“我?我叫段幺妹。”她是同輩中最小的,所以大家都叫她幺妹。
“我是問你的真名。”阮淩堅持道。
真名麽……段幺妹一愣,她被叫了三十三年的段幺妹,早就忘了自己的真名了。
“段文顏,顏色的顏,”段潯立馬叫出了小姑的本名,“小姑,你和我爸都是文字輩的,我在家裏的族譜上看到過。”
段文顏……好名字,阮淩輕聲笑道。
身旁幾個高壯的司機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悄悄問著阮淩,“老大,你怎麽和段家人說說笑笑,你不是說讓我們兄弟幾個教訓段家小子給你報仇?”
阮淩看著段幺妹離去的背影,突然沒了報仇的衝動,不可否認,他對段潯的小姑有了些別樣的心思。
鍾梨發現了那些司機眼神不善,小聲囑咐著段潯,“我聽說阮小福這個親爸是縣城運輸隊的隊長,這種在外跑長途的說不定手裏有命案不幹不淨,你別惹事。”
段潯輕咳一聲,有些認慫,心裏又覺得這群人應該不至於在衛生院鬧事。
等鍾梨離開,阮淩似笑非笑地看了身體緊繃的段潯一眼,“打架打輸了?”
“屁!我這是輕傷,那個董知青臉都被我打腫了。”段潯像個炮仗,一點就炸。
年輕氣盛,不成氣候。阮淩斜眼瞥了段潯一眼,閉上眼休息。
許久後,輸液了幾個小時的阮淩拔去針頭,起身穿好皮大衣,身後幾個司機畢恭畢敬地收拾隊長的行李。
“這次放過你,再有下次打斷你一條腿。”阮淩輕飄飄的話語傳到段潯耳中。
15號小學考試,考試完幾個老師當天下午就批完了全部試卷。
看著幾十個學生的考試成績,鍾梨興奮極了,一些差生成績有明顯進步,至少鍾梨以前講過的數學題他們基本上都能做對。
又去看葛從元的成績分數,鍾梨發現他的語文進步很明顯,閱讀理解方麵進步很大。
帶著好心情離開學校,鍾梨被兩個學生攔住,是周晴和葛從元。
兩個學生還沒開口,鍾梨倒是興奮地拉住兩個學生,“告訴你們好消息,周晴你數學考了80分。葛從元你也不錯,語文考了56,再努力努力肯定能及格,你放心,隻要跟著我的節奏走,以後考七八十分也不是問題。”
鍾老師這麽高興,一點也不像上課時的凶巴巴,葛從元想開口說退學的決定又說不出口了,猶猶豫豫的他狠心一跺腳,轉身跑了。
而周晴沒葛從元那麽糾結,她扯著鍾梨的袖子笑了笑,“知青姐姐,我以後就不來讀了,和你說一聲。”
“………不讀了?以後都不讀了?”鍾梨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以後都不讀了,我要跟著婉婉姐縫衣去。”周晴一點也不帶猶豫的。
陳婉婉有了縫紉機,大隊長讓她給大隊縫衣服掙工分。陳婉婉和段家關係不錯,所以段幺妹她男人就想著讓女兒周晴過來跟著陳婉婉學習縫補。
大隊裏一個成年女人勞動力上工也就八公分,而縫一件衣服就是十公分,周晴這小姑娘看著眼熱,所以昨天晚上一家人提著一包糖去給陳婉婉當拜師禮,陳婉婉也同意了收周晴當學徒。
今天考完試周晴便決定通知鍾梨一聲,讓她別費心想著如何給自己提高分數了。
鍾梨無言以對,心裏空落落的。
回去呆坐了一會兒,鍾梨看著自己製作的學習計劃,又心生希望,鼓起勇氣去了段幺妹家希望他們能收回退學的決定。
“小晴讀書不聰明,去縫衣挺好的。”段幺妹拒絕了鍾梨的提議。
縫衣的師傅多受人尊敬呐,讀個書有什麽用?
周慶樂也同意媽媽的話,“我妹以後縫衣服手藝好了我就掙錢給她買台縫紉機,這樣可以養活她自己。”
段幺妹聽了兒子的話而欣慰,一家人都為了周晴能掙工分了而高興得不行。
被忽略的鍾梨歎了口氣,想了想又去找段潯,“你小表妹想退學,你勸勸她。這都小學要畢業了,退什麽學啊。”
段潯用刨子刨著木頭,笑道:“我知道,周晴要去當學徒了,以後掙大錢當縫衣的師傅。”
“…………所以你也覺得她年紀輕輕的退學去當學徒比較好?”鍾梨有些煩躁。她以為段潯會是最懂自己的那一個,沒想到段潯也這樣目光短淺。
周晴上輩子認認真真讀書最後在小城裏站穩腳跟有了穩定工作,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是前途也還不錯。
如今這孩子要退學當學徒,鍾梨真怕這孩子一輩子就這麽毀了,生產隊這些縫衣員雖然現在掙工分高,但是以後改革了也掙不到啥錢,地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高。
鍾梨想起這些覺得頭疼,教書一點不累,就是勸那些家長實在是心累。
鍾梨凶狠狠地瞪了段潯一眼,這男人平常對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誰人不知?現在還沒追到自己就敢不站在自己這邊了,嗬。
被暗戀的女同誌這麽一瞪,段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笑嘻嘻地指著手上的木頭炫耀,“你看我做的小推車,以後你想用車不用找別的人借板車,我借給你。”
“………哼。”鍾梨再次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段家,她又決定去找隔壁家的陳婉婉。
陳婉婉正腳踩著縫紉機給人做衣服,她上輩子是有名的時尚美人兒,現在70年代沒到她大展拳腳的時候,為了輕鬆,她隻能讓何飛羽給自己在黑市買了縫紉機在生產隊縫衣服掙點工分。
她這輩子沒學過縫紉,但是因為有了上輩子的記憶所以對這些事得心應手。
看著鍾梨氣衝衝來到自己麵前,陳婉婉懶得再看她,低頭忙活道,“有什麽事?”
“你為什麽收周晴做學徒?她當學徒以後就不讀書了。”
“就為了這事?”陳婉婉揉了揉眼睛反駁,“是他們一家人帶著禮物上門求我收了周晴當徒弟。”
陳婉婉覺得自己真是冤枉,明明是別人求著自己自己才無奈答應的。要不是看在往日和段家人交好的份上,陳婉婉才懶得收周晴當徒弟。
“上輩子多少富太太求著我設計衣服我都懶得搭理,如今收周晴當學徒,是她高攀了我,”陳婉婉有資本驕傲,“周晴腦子笨,我教她是我吃虧。”
“你不準這麽說我的學生!”鍾梨一巴掌拍上縫紉機,“她這次數學考了80分,語文76,以後隻會考得更好。這個年代鄉下人讀書才能出人頭地,你明知道這一點還收她當徒弟斷了學習的路,太不應該了。”
“讀書能出人頭地,不讀書也照樣能發財,”陳婉婉反駁鍾梨的話,“何飛羽沒讀過書上輩子照樣發大財,我上輩子讀了點書也沒派上用場。”
“何飛羽上輩子發大財那是因為有我爸媽給他出第一桶金,有我這個倒黴蛋給他兜底管著家,”鍾梨淡淡地掃了一眼陳婉婉,“至於你,運氣好嫁對了人而已。不是每個人都能嫁對人,讀書能給自己兜底。”
陳婉婉聽出了鍾梨語氣中對自己的羨慕嫉妒,好心情地笑了笑,“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個好老師關心自己學生的前途。這樣,我們做個交易,你給我和飛羽哥生個孩子,我就答應不收周晴為徒。”
陳婉婉還是忘不了這件事,上輩子生不了孩子,這輩子肯定也不行,很想當媽的陳婉婉隻能寄希望於鍾梨的肚子。
無語地瞪了一眼陳婉婉,今天一直碰壁氣得要爆炸的鍾梨自然不會答應這種無禮且神經質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