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梨在鄉下倒也勤快什麽活都幹, 隻是一回了家便跟那公主似的十指不沾陽春水。

上輩子離婚後兒女都不跟著她,想回家找爸媽卻又拉不下臉,最後獨自一人提著行李箱整日住在家附近的賓館。

離婚時已經30歲左右, 沒文憑沒工作經驗,膽子又小又自卑, 找工作也找不到, 便隻能去餐館裏給人家洗碗。

某天麗梅過壽, 老兩口在餐館辦了酒席請了同事們聚在一起熱鬧熱鬧。

鍾老頭吃到一半去方便,經過後廚便看到蹲在地上洗了一澡盆的碗筷的鍾梨。

多年未見,鍾老頭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不爭氣的女兒。

父女倆麵麵相覷,愛麵子的鍾老頭氣得拽著女兒的衣領從餐館後門偷偷跑了出去,生怕同事們知道自己女兒如此落魄。

從那以後鍾梨又有了家,老兩口除了罵她識人不清嫁錯人倒也沒說其他紮心的話。

上輩子離婚後讓鍾梨意識到了除了父母,沒有人是真的對她好, 就算是生的那雙胞胎兒女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如今重生回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鍾梨一萬次痛罵自己上輩子沒聽爸媽的話。

“你爸買個魚買到哪裏去了, 怎麽還不回。”麗梅邊在廚房煮飯邊痛罵老伴兒幹活不靠譜。

那邊鍾老頭正在菜市場攤子前排隊。他們這裏是大城市, 什麽政策都走在前頭, 生活方麵也比小城市好, 各種水產品倒是不缺供應。

隻不過不缺供應也同樣不缺人,菜市場賣魚的攤子前擠滿了人, 鍾老頭這種老老實實排隊的很快就被擠在後頭。

老頭子自詡為知識人文明人, 拉不下麵子和一群人擠在一起推搡,卻又著急想買魚, 急得在後頭直轉悠。

眼見一條條大魚被人給挑走, 鍾老頭手握著幾張魚票不知該如何是好。

“叔, 來買魚?”旁邊的蔬菜攤上,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提著公文包和鍾老頭問好。

鍾老頭扭頭一看,是新街煤廠的張副主任。

姓張的小子和賣魚的職工認識,有這層關係在,鍾老頭很快就提著兩條肥碩新鮮的大魚出了菜市場。

家裏幾樣小菜都做好了,就等著這條魚了。鍾老頭提著魚回家後,馬上把菜市場的事情給說給媳婦兒女兒聽。

“人家小張尊敬我這個長輩,懂禮貌,真是個好小夥子。”鍾老頭對其讚不絕口,隻想馬上把人家弄進門當女婿。

“就是年紀大了點,”鍾梨撇嘴,“聽媽說他都快30了,豈不是整整比我大了十歲?”

“男人三十正年輕,”老頭子訓誡女兒,“找男人就要找這種工作穩定人又老實的。”

鍾梨這回倒是沒反駁,“婚姻大事都聽你們的,不過不急於一時,還是等我返城後再說,我戶口現在還在鄉下公社呢。”

“肯定能順利返城的,過了年又是一屆工農兵大學生的選拔,你肯定能選上。”鍾老頭對自己女兒有信心。就算選不上也沒啥,鍾老頭自己就是知青辦的,隻要女兒能回程,到時候走走關係給女兒安排個工作不是啥難事。

等一條大魚燉好,一家三口圍在一桌吃飯聊天。鍾梨她老媽手藝不算好,鍾梨挑剔著評價了幾句遭到了老爹老媽的混合雙打,便再也不敢多嘴,隻敢老老實實坐下吃飯。

“經常在信裏麵聽你提起一個叫段潯的,”麗梅收到老伴的眼神示意,旁敲側擊道,“那小子對你挺好的。”

“嗯,他人很好,就是性子皮了點,和小孩子一樣。”

“他對所有人都那麽好?還是隻單單對你一個人好?”麗梅笑了笑,問道。

老媽意有所指,鍾梨也不再藏著掖著,老實答道:“他……他應該是對我有那方麵的心思。”

鍾梨認真想了想,又說,“不過我不會犯糊塗嫁給他的,嫁到鄉下以後回城就難了,我不會那麽蠢。媽,你們放心,婚姻大事我都聽你們的。”

女兒思想上這麽成熟懂利弊,老倆口心中開心,直誇女兒長大了懂事了。

“來來來,吃菜。”兩口子夾了魚肉夾了蛋就往女兒碗裏塞。

清燉的偌大一個魚頭,也全塞到了鍾梨碗裏。

剛回家就是受寵,一桌的菜都吃不完。

第二天大年三十,鍾梨跟著爸媽在家燉豬頭吃豬舌。

大大的紅蠟燭擺在灶台,祭奠灶王爺的豬頭肉被鍾梨偷偷割下一塊來吃。

再過幾天又要走親戚互相串門,麗梅讓女兒這幾天穿新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給自己長臉。

有鍾梨這種在家過年的,也有一群人在外運貨不能及時回家過年,段潯就是這樣的人。

正月初一,段潯仍舊在外麵跟著跑車,沒來得及回家過年。

往年過年段潯都是和陳婉婉一起過,今年陳婉婉結婚了和自己生疏了,段潯回不回家倒是無所謂。

“看樣子回家過年得正月初六了。”阮淩抽著煙坐在館子裏,又叫來了幾碗餛飩。

阮淩管理著車隊一百六十多輛車,這個季節拉煤拉建築材料簡直要忙死,過年不回家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一群司機聚在一起抽煙喝酒,段潯既不抽煙也不喝酒,專心吃著餛飩。

在那些司機眼裏,段潯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如果不是跟著車隊,這輩子都下不了幾次館子。

館子裏人擠人,段潯坐在板凳上翹著腿,吃了一碗又一碗的餛飩。

阮淩數了數,這窮小子吃了五碗餛飩還意猶未盡。

小小的國營館子裏因為這群司機的到來而充斥著難聞的氣味,館子裏留守的一個做餛飩的師傅皺著眉看著他們。

段潯嗅了嗅身上,其實還好,他在這群司機裏算是愛幹淨的了,每天都要擦身。不過在外跑車條件艱苦,吃住在車上,總歸是沒有在家來得幹淨。

“老大,大城市就是好,餛飩裏麵還放蝦米皮。”段潯又端了一碗餛飩擠在阮淩身邊蹲著說話。如果不是因為在外跑車,他一輩子都不知道蝦皮是什麽玩意兒。

阮淩輕飄飄看了這窮小子一眼,嗤笑了聲,“今晚卸了貨人家老主顧要請我們吃大餐,你肚子現在省著點,別到時候吃大餐都趕不上趟。”

他們這種跑長途的司機很受尊重,老主顧們請吃飯包紅包是常有的事,也就段潯這種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吃個餛飩就跟吃了山珍海味似的舍不得停嘴。

段潯頓時有些沮喪,早知道晚上還有大餐吃,他剛才就不應該吃這麽多餛飩。這下可好,肚子都填飽了晚上該吃不下了。

阮淩抽著煙不知道在想啥,段潯蹲在旁邊同樣發著呆。

現在他們所在的這個大城市是鍾梨的老家,段潯發著呆在想鍾梨。

吃完飯車隊浩浩****地開進了市區,光是卸貨就卸了一下午還沒完。

這邊在卸貨,那邊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很多市民排長隊要買煤。

同一時間鍾梨家被鄰居叫了出來,大家推著廠裏弄來的架子車要去買煤。

“聽說今天新街煤廠新來了一批煤,更耐燒。”鄰居們吆喝著鍾梨一家子去買煤。

麗梅不肯錯過,拿著借來的煤票帶著老伴兒就要出門。

鍾老頭嫌太吵太鬧不想去湊這個熱鬧,麗梅便拉著在沙發上混吃等死的女兒出了門。

鍾梨懶洋洋地靠在老媽肩頭,對這種事絲毫不感興趣,“媽,大冷天的排隊買煤幹嘛,先找別人借唄。”

“你嬸子說這批煤質量好,質量好的煤咱們多搶一點回家燒,不能都讓別人占這個便宜。”麗梅隻覺得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前兩批在食品廠領的煤質量可差了,煙味大嗆鼻還不禁燒。

排隊買煤的地方擠滿了人,鍾梨母女倆剛到,立馬有煤廠的職工認出了她們,不多一會兒,張宜走了出來,直接把母女倆接到了廠區裏。

“阿姨你來了怎麽不和我說一聲,咱們倆什麽關係啊,哪用得著讓你排隊……”張宜邊說眼睛邊往鍾梨身上瞧,眼睛都看直了。

城裏的漂亮姑娘也不少,可能讓張宜覺得驚豔的就眼前這一個。

仙姿玉貌,溫柔嫻靜,安安靜靜陪著長輩買東西的鍾梨站在那就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以前總聽說他們老鍾家的女兒讀書聰明長得又乖,今天一看果真如此。張宜心裏樂開了花,帶著母女倆去廠區直接拿了一推車的煤。

“媽,你手上這票隻夠你拿20公斤煤,別多拿。”鍾梨見老媽都要被那個姓張的恭維得不知天高地厚,皺眉提醒老媽別占人便宜。

煤的數量就這麽多,你多拿了外麵排隊買煤的就拿不到,她在公社生產隊生活過,窮日子過多了,也知道這裏麵的彎彎繞繞。外麵有些買煤的家裏窮,買不到煤冬天孩子老人就得挨凍。

所幸麗梅是個知分寸的,被女兒一提醒便隻買夠了自己所需的一部分,沒有多拿。

張宜親自護送著她們要幫她們運煤回去,就聽見了旁邊大貨車喇叭鳴笛的聲音。

貨車上,卸完煤的段潯從大車車窗探出身,對著鍾梨用力揮手。

鍾梨驚訝地抬眸,同樣蹦蹦跳跳地朝段潯使勁揮手,她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段潯。

車裏停止摁喇叭的阮淩單手抽著煙吐出一口煙霧,看著兩個不停揮手傻笑的傻子,嗤笑一聲,年輕人就是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