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 工作人員提著暖壺過來給大家倒水,段潯見到了那工作人員的臉,立馬把頭靠在鍾梨肩上遮住臉。
“幹什麽?”鍾梨抖了抖肩膀, 見他做賊心虛的模樣有些不解。
“噓~”段潯耳朵紅了,給鍾梨解釋, “過年前我和女兒坐火車去看你, 就是在這個車上, 夕夕不小心弄碎了很多個暖水瓶。”
鍾梨聽了這段故事拿過段潯的手去打女兒手板心,夕夕噙著淚看看爸爸和媽媽,不知道這種情況算怎麽回事。
“弄壞公家的東西要賠償。”
“我知道,我知道,”段潯讓她小聲點,“我給了錢賠償。”
“道歉了嗎?”
“道什麽歉啊,咱女兒又不是故意的, ”段潯不當一回事,“再說我都賠錢了。”
“女兒當時一歲多不懂事, 她不用道歉咱們得道歉和列車員同誌說明情況。咱們做家長的, 以身作則要給孩子起個好頭……”鍾梨教育個不停, 段潯開始放空大腦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等工作人員經過, 鍾梨拉著段潯主動和人家說明情況。
段潯捏著女兒的小手想, 以後決不能讓女兒也找個當老師的對象。
做了許久的車來到大學,再次進入校門口, 段潯的心境都不一樣了。上次來的時候是忐忑和自卑, 這次來的時候段潯自信了許多,見了老師和同學就打招呼。
有些老師認出他就是當初拉練時跟隊的司機師傅, 直誇鍾梨找了個好對象。
“他們尊重我隻是因為我司機的身份, 我以後要是當不成司機了怎麽辦?”段潯不安, 這次車隊讓他停職休息一段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後就不用他了。
“沒關係,以後我在外掙錢養家,你帶孩子做家務。等我在城裏站穩腳跟,你和夕夕就跟著我混。”鍾梨無所謂道。
段潯愣了愣,還真仔細思考了下鍾梨的建議。
去了宿舍,鍾梨把一家三口的合照大大方方地貼在床邊,並抱著女兒到處串門介紹。
“這麽早就在鄉下結婚生子,一輩子都毀了。”寢室長金蘿在一旁和其他人議論諷刺著鍾梨。
七七這屆學生很多都自詡為思想開放的新一代,認為那些在鄉下結婚生子的年紀輕輕的知青們都是思想迂腐之人。以前鍾梨就是因為這一點所以裝作自己沒結婚生子,而現在,她倒是想通了,雖然很在意外人的言論,但是她更在乎自己家人。
即使心裏鄙視,可很多同學表麵功夫做得好,基本上都給孩子送了禮物。除了糖果這一類,還有人給孩子包了紅包。
鍾梨抱著孩子下樓,夕夕捏著紅包樂得甩著兩隻小胳膊咯咯笑,愛財的德行跟她爹一樣。
到處看不到段潯的身影,鍾梨以為他迷路。
終於,在車棚裏,鍾梨看到了正在搞事的男人。
“你幹什麽?”
“給你們那個寢室長送個小禮物。”段潯嘿嘿笑,把金蘿的單車輪胎劃破放了氣。
“這是她買的新單車。”
“不是新的我還瞧不上。”段潯跟個沒事人似的。
他認為就是這些壞舍友帶壞了自己媳婦兒,即使自己媳婦兒再不好,那也不準別人欺負。
“你是男人,不能欺負女人。”鍾梨笑。
“我又沒打她。”段潯臉皮厚,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
“走,我帶你去報道。”段潯接過女兒,扶著拄拐杖的鍾梨。
一切事情都說開後,鍾梨不再費盡心思撒謊圓謊,在學校也更能靜下心來學習。
段潯會經常給她寫信,也會讓出車順路的司機們給她帶自家地裏種的菜。
“每次都是白菜蘿卜,你們鄉下就隻種白菜蘿卜嗎?”金蘿看到鍾梨又帶著白菜進教室,站在座位上大聲問著班長,“你鄉下男人怎麽不給你送肉?”
鍾梨白了她一眼,“鄉下沒肉票你不知道?你們家是糞坑嗎,專出你這種嘴臭之人。”
“你!”金蘿跺著腳哭,她隻**陽怪氣,不像鍾梨那樣能說出一些直接又粗鄙的詞,所以每回都被鍾梨罵得哭。
屢戰屢勝,鍾梨沒有因為班級團結去哄她,迫不及待拿出了段潯寄來的信。
“班長,你男人的字和你的字好像啊。”同桌楊大花湊了過來驚歎道。
鍾梨反手將信件捂住不讓人看,笑道:“他以前不識字,他的字都是我教的,後來學會了拚音就開始模仿我的字跡去練字。”
“你男人還挺聽勸,願意去識字,”楊大花有些羨慕,“我男人也是鄉下的,讓他學字他說沒必要,用不著。”
鍾梨敷衍地和楊大花說家長裏短的小事,等人一扭頭,她趕緊帶著信件去外麵找個安靜的地方看。
這次信上寫了很多內容,足足四頁,雙麵寫滿了。
段潯抱怨孩子不好帶,又說起車隊還不讓他歸隊的事。
【……阮小福被放出來了,這中間阮淩叔周旋了一番也受了不少罪。現在阮淩叔被這件事牽連,主動辭去了車隊大隊長的職位,小姑讓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阮小福,怕阮小福自責
】
阮淩最在意的是前妻那個小舅子禍害自己兒子,所以阮淩在辭去大隊長的職位時報複了那個小舅子一把,故意設計找人和小舅子買賣鋼材,最終那個小舅子當場被抓,又因為交易量巨大,坐幾年牢是免不了了。
阮小福知道舅舅被抓坐牢和自己親爹有關時,和阮淩大吵大鬧,最終被阮淩給下死手打了一頓。
【……阮小福現在就住在知青點,知青宿舍已經沒人了,就他死皮賴臉地待著。他被他爸打斷了一根肋骨,小姑讓我照顧他。我隻給他叫衛生員過來打針,照顧他的事花錢請人去做了。
】
段潯和阮小福合不來,去照顧了兩天結果被阮小福冷嘲熱諷,段潯脾氣也衝便懶得再管他,把熬藥送藥的事交給了寧寧去做。因為這事,段潯給寧寧雞蛋和口糧做報酬,寧寧一家也高興。
【阮小福也蠢,他舅舅要真的為他好,就不會挑撥他們父子間的關係。還是我聰明,知道誰是真的對我好。
……
】
鍾梨看到這裏為丈夫的自戀很是無語。
信件的後麵附上了幾張照片,是段潯和夕夕在照相館拍攝的。
孩子長得很快,變化也大,段潯每個月都要和夕夕拍照給鍾梨寄過去。鍾梨親眼看著照片裏的女兒從肉嘟嘟笑嘻嘻的小不點變成了叉腰噘嘴有著小脾氣的小萌娃。
1979年暑假,老媽身體不好,鍾梨去爸媽那照顧了兩個月。再次和丈夫女兒團聚時已經到了放寒假的那天。
放寒假前幾天鍾梨已經迫不及待開始收拾行李了,隻等著考試完就飛奔回家。
寢室裏的人都泡在圖書館,鍾梨也隨大流在圖書館複習。
隻不過圖書館人多了也有點吵,鍾梨心想反正寢室沒人,幹脆一個人偷偷回寢室複習。
拋下舍友,鍾梨抱著書本回到了寢室門口。
掏出鑰匙剛想開門,卻聽到裏麵有哭聲,是寢室長金蘿的哭聲。
鍾梨正糾結要不要進去時,金蘿已經聽到了她的腳步聲過來打開了寢室門。
鍾梨後退一步,本想當做無事發生離開,沒成想這個寢室長主動叫住了她。
金蘿一向清高得不行,一般人她都看不上。
前段時間金蘿處了個對象,寢室裏的人隱約知道對方是一個大她很多歲的文青,會畫西洋畫還會西洋曲,念起外國詩來能迷倒一群女同誌。鍾梨對那種人不感冒,還被金蘿冷嘲熱諷過。
金蘿和那男文青一直都是書信往來,金蘿也迷他迷得要死。
就在這學期期中考試那段時間,金蘿和那個男人在招待所偷偷見了麵。
金蘿或許是沒有辦法了,現在和鍾梨說起了這段往事。
鍾梨聽到招待所三個字就覺得不好,孤男寡女的偷偷翻窗在招待所見麵……
“我們沒……沒那個,他是正人君子,說要給我作詩。”金蘿說到這裏頗為驕傲,對方是個大詩人,竟然主動要為自己寫一首讚美的詩,何等榮幸。
“然後呢。”鍾梨知道後麵肯定還有其他事發生,要不然這人現在哭什麽。
“後來……後來我就脫了衣服——”
鍾梨嚇了一跳,“他寫詩和你脫衣服有什麽關係?”
“他說要寫詩讚美我的身體。”
“你穿著衣服也可以讚美你的身體啊。”鍾梨驚訝。
“你不懂,別用這麽詆毀的眼神看我,這是藝術,藝術!隻有最純的接觸最直觀的體現才能作出最完美的作品。”金蘿言語中不乏對鍾梨不懂藝術的鄙視。
“行行行,你說的都對。”鍾梨無奈,她隻是想回寢室複習期末考試而已,並不想聽這些。
“反正,反正我就脫了……”金蘿有些底氣不足,“他沒有碰我,隻是看了我的身體後給我作了一首讚美我身體的詩。”
說好這首詩隻是倆人自己私下欣賞,可沒想到對方竟然把詩寄給了國外的好友,還發表了出來。
“發表就發表,你不承認,誰知道寫的是你。”鍾梨想了想隻能這麽安慰。
“不止這一件,”金蘿突然白了臉,“那天除了寫詩他還畫了我的身體,那首詩在國外火了後他說還想把畫寄到國外發表。”
金蘿捂著臉哭。
“所以說他就是個言而無信的騙子,說好自己私下欣賞結果發表出去換取名氣。”鍾梨皺眉。
“他不是騙子,這是藝術,國外很常見,”金蘿哭著反駁,“可是我家裏人很迂腐,他們肯定接受不了,我家裏人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鍾梨閉嘴了,不再言語。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使發表在國外也有可能被熟人見到一傳十十傳百。
“班長,我該怎麽辦,那幅畫我覺得就是個雷,遲早會炸了我。”金蘿見班長不說話了又著急,想讓班長給她出個主意。
她哭得實在可憐,鍾梨心軟安慰道:“把那副畫偷出來毀掉,還有就是,抵死不認,他要是執意發表畫作,就說他耍流、氓讓公安同誌把他抓起來去坐牢。”
“可是這樣會毀了他前途————”
“隨你。”鍾梨氣得扭頭就走。
“班長你別走,我都聽你的。”金蘿手足無措,一把抓住鍾梨的衣角跪地求饒。
這個年代的人說簡單也簡單,金蘿在鍾梨的示意下稍微扯了點謊,就騙到了那男人的地址。
期末考試結束,鍾梨和班主任陪著金蘿去那男人所在的城市,趁著金蘿假意糾纏那男人時,鍾梨和班主任翻牆進去,到男人的書房翻找畫作。
班主任六十好幾下過鄉的老教師了,頭一回幹這種事,心裏罵著有辱斯文,在門口守著,讓鍾梨自己去翻。
鍾梨翻到了一摞畫,都是很開放的沒穿衣服的畫作,而裏麵又以學生氣的女同誌的畫像最多。
也說不好這些女學生是被騙還是自願,鍾梨幹脆把全部畫像帶走一把火直接燒了。
為了金蘿這事,鍾梨遲了好幾天才回到家。
出了火車站,本來說好來接她的段潯沒來,來的是牽著夕夕的段幺妹。
“他出車去了,今天來不了。”段幺妹拿走鍾梨的行李。
鍾梨去和夕夕打招呼,夕夕躲在段幺妹身後抱著段幺妹的腿。
“夕夕,喊媽媽。”段幺妹笑著把夕夕推到前麵去。
“媽媽。”夕夕小聲叫了句。
鍾梨聽得高興,去摸孩子的頭。
“夕夕真乖,”段幺妹笑得合不攏嘴,對鍾梨道,“這孩子長得越來越像你了,漂亮。”
夕夕抬頭看了一眼鍾梨,小腦袋瓜子比較了一番眼前都說漂亮的媽媽,夕夕歪著小腦袋說,“湘湘媽媽最漂亮。”湘湘媽媽,則是陳婉婉。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鍾梨狠狠吸了口氣安慰自己。
兩歲五個月大的夕夕沒了以前的胖嘟嘟,抽條了,長高了些。自然,說話也更清晰了,像她爹,說話直,能氣死個人,鍾梨狠狠揉了一把女兒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