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號周一,公社廣播站的廣播員播放通知。

生產一大隊,正在和其他知青們一起掰著棉花殼分離出棉花的鍾梨扶著腰從椅子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恰好聽到了廣播裏的播音員正翻著稿子嚴肅批評二大隊。

“.………識字數量在500字以下我們稱之為文盲,掃盲運動這幾年,一大隊三大隊四大隊五大隊六大隊七大隊八大隊都給大家做出了榜樣,各個村的文盲數量逐年減少。而人口數量最多的二大隊,至今文盲數量為137人,經公社革委會幹部商議,決定在二大隊舉辦第三屆掃盲班………”

頭頂大隊裏的廣播刺啦刺啦的響,鍾梨勉強聽清了公社播音員的話,總之就是要在二大隊辦一個掃盲班了。

又過了幾分鍾,段潯的名字出現在播音員的口中,播音員著重念了幾個識字數量不超過二十個的年輕人,重點批評了幾句,說他們是‘屢教不改!’

播音員旁邊公社幹部的批評聲隱約通過話筒傳來,鍾梨聽得直樂,這回段潯可算是‘出了名了’。

此時二大隊的田地裏,正在采收的段潯紅了一張臉,今天這通知在各個大隊的廣播裏響起,他這臉算是丟到家了。

這件事最覺得臉上無光的是二大隊寧隊長,氣急敗壞的他當天晚上就迅速成立了一個掃盲班,讓二大隊的知青過來教學,每天學習時間為晚上七點到九點。

“十天之後你們至少要給我學會一百個漢字,要不然老子扣你們的工分!”寧隊長這回是動真格的了,就因為這事,這兩天他被叫到公社挨了好一頓批,臉都要被罵綠了。

掃盲學習夜班第一天,段潯就和村裏的知青鬧了起來,被趕出教室罰站。

隻見過幾歲小孩子被罰站的,如今段潯一個19歲的大人被罰站,逗得村裏的孩子們都來看他笑話。

這事很快傳到了隔壁村,一些男女知青都要去看笑話,張寒也拉著鍾梨大晚上的出去看熱鬧。

月色下,麵對著牆壁罰站的段潯拿著石子兒在泥土做成的牆壁上寫寫畫畫,再襯托著教室裏一些成年男女們其樂融融學習的聲音,顯得他特別可憐。

張寒見到段潯罰站,在那哈哈大笑,鍾梨也看好戲似的走過去站在段潯旁邊,“你怎麽被趕出來了?”

再轉頭一看,原來段潯在牆上畫了一個王八,這個王八當然就是指教室裏教學的小知青老師。

聽到鍾梨的詢問,段潯兩手插兜,不以為然,“那個小王八羔子水平不行,教不了我。”

裏麵教書的小知青是個15歲畢業的初中生,在19歲的段潯眼中就是個小王八羔子。

鍾梨看著教室裏小知青老師一手驚豔眾人的粉筆字,鄙視地看了看段潯,“這個小王八羔子的水準比我這個高中生都強,他教不了你?”

段潯輕咳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嘟囔著說了實話,“他侮辱我。”

這委屈的語氣聽得鍾梨有些樂嗬,一個19歲的青年被15歲的小知青老師給欺負?鍾梨又覺得那個小知青不像是那樣的人。

鍾梨和追過來看笑話的張寒都十分不解,“人家怎麽侮辱你了?”

“上課第一分鍾就把我叫了起來給大家做示範,說我這種就是文盲,左一個文盲右一個文盲,幾分鍾的時間說了我幾十次文盲。”段潯憤憤不平,一向陽光開朗的青年如今像個怨夫似的抱怨。

那麽多文盲,那小知青偏偏就把段潯一個人叫了上去做反麵例子批評,所以把段潯惹怒了,氣得段潯和他吵了起來,這不,人家立馬把他趕出來罰站。

寧隊長完全站在小老師那邊,指著段潯鼻子罵他不尊師重道。

這件事上輩子也發生過,不過鍾梨上輩子是跟著張寒過來看隔壁村的文盲們的笑話的,這輩子,鍾梨看在上輩子的那點情分上稍微有些好心地安慰了他,“這事你也不算有錯,上課第一天就打擊學生的老師不是好老師。不過說到底人家小知青願意花時間免費教你們,你也該知趣,別和人家吵架。”

張寒也同意鍾梨的看法,“服個軟唄,認個錯這件事就過去了。”

“本少爺憑什麽認錯?多年前這小子的祖爺爺還是給我祖宗當管家的,現在他搖身一變成了城裏下鄉來的知青,我倒是被他指著鼻子罵,沒這樣的道理。”段潯不認錯,腦袋微微揚起,兩手插兜不可一世的樣子。

偷聽到這話的小知青在教室裏哈哈大笑,直說不跟文盲一般見識。

寧隊長陰沉著一張臉出來,扯著段潯的耳朵□□他去了。

張寒聳了聳肩,和鍾梨八卦道:“世事無常,小知青家起來了,段潯家落魄了,段潯心裏不平衡也是情有可原。”

鍾梨對這些別人家的往事不感興趣,不過不管是地主還是地主家的管家,鍾梨覺得都應該被受苦受難的佃農們拉下來,段潯家以前是大地主,底下那麽多佃農受苦,所以他們家被打倒一點也不冤,這個小知青家也該被打倒才是,隻不過人家祖宗跑得快,運氣比段潯家好罷了。

此時周圍兩個村的人都圍了過來看掃盲班教學,純粹看個熱鬧。鍾梨覺得沒意思,上輩子都已經看過這些熱鬧了。

和大隊裏其他知青們說了一聲,鍾梨準備自己回去睡覺。剛走到水閘,見到了垂頭喪氣的段潯。

挨了一頓批的段潯想不通,自己坐在這發呆解悶。

鍾梨準備視而不見走過去,可惜那邊段潯已經扭頭看了過來,“喂,你教我識字行不行?”

“啊?你叫我?”鍾梨尷尬地停住腳步。

“我說,你教我識字行不行?”段潯低頭踢著地上的石子兒說道,麻煩別人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抬不起頭來。

“為什麽讓我教你識字?”鍾梨隔著三四米遠的距離問他,這小子前些天還嫌棄自己名聲不好,現在上趕著讓自己幫他識字?

“大隊長說我要是不盡快多認幾個字就要扣我工分,我不想去向那個小知青服軟,”段潯紅著臉回她,態度卻是有些高傲,“我覺得你是個好人,你教我識字唄,等我以後發達了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的。”

“........噗~哈哈哈哈”鍾梨被逗得哈哈笑,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鍾梨還是第一次聽別人誇她是個好人。

“你太會拍馬屁了,關鍵是這馬匹拍得我神清氣爽,”鍾梨高興極了,“行,既然你都說我是好人了,那本姑娘就好心教教你,明天去我們知青點幫忙掰棉花殼敲蓮子,我教你讀書識字。”

大好人鍾梨笑得肚子疼,樂嗬地走回家去。看著鍾梨樂得花枝亂顫的背影,段潯自言自語小聲道:“笑個屁啊,你本來就是個好人啊,還教過我洋文詩。”

可惜鍾梨走得太遠了,聽不見段潯繼續誇她的話,要不然她絕對會越加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