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趟發作一通之後，果然踏踏實實地睡過去了。楊媽估摸他明天還能開門治病，又想起金秀說的北屋裏一粒金丹也沒有了，便叫逢時幫著抱了一大堆草藥包子到後院來，掏出一大串兒鑰匙開了密室小作坊的門，自個兒先摸黑進去點燈。
杜逢時跟往常一樣，騎跨堂屋的門檻兒，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將藥包子全都倒騰進去。西耳房裏有了燈亮兒，杜逢時按規矩也不進屋，衝裏麵叫了一聲：“媽，要是沒別的事兒，我走啦！”
他沒走幾步，楊媽驚慌失措地跑出來，叫著：“逢時！逢時！”身子搖晃，靠在了堂屋的門框上。
原來是金丹丟了！楊媽記得清清楚楚，存放在這密室小作坊裏的兩盒二十丸再造金丹，連個影兒也沒有了。這可是金一趟的**呀……當杜逢時跑回來攙扶母親，連聲詢問“出了什麽事兒”的時候，這位忠心的義仆仍然沒忘了要為“主子”保密，不肯向親生兒子泄底，隻是哀哀地責怪自己：“這鑰匙一直攥在我手裏幾十年呀……主人信得過咱……咱可從來也沒有……沒出過這樣的錯兒呀！這可叫我怎麽對得起金老爺子啊……”
杜逢時已經猜出了個大概，問道：“是金丹丟了嗎？”
楊媽反而瞪起眼睛訓斥兒子：“胡說！……對誰也不準說！快去把秀兒叫來。”
杜逢時深知母親這份兒愚忠算是一輩子也難改了，隻好從命，去叫金秀，可是看見母親無力地坐在了門檻上，又感到心疼：“媽！您怎麽逮哪兒坐哪兒呀……屋裏有椅子嘛！”
楊媽揮手催他：“快去！我在這兒守著，看門兒，當門神……”
金秀很快就趕到後院來了。在楊媽心裏，最機密的事情首先是報告金一趟，然而，金一趟老了，該瞞著的還得瞞著他點兒。那麽，再往下數也就輪到金秀了——她是金府的“長房長女”，像丟失金丹這樣的大事兒，不告訴她還告訴誰呢？既然告訴了，就還得破一條規矩——拉著金秀一同進入密室小作坊裏去察看察看……唉，金府的各種規矩，執行了幾十年，如今卻是一條又一條地被迫取消了呀。
說起來也怪可憐的，隻因為自身是個女人，金秀再怎麽從父學醫，再怎麽全心全意地維護這個家，今天她才是頭一回被楊媽領進這間製作再造金丹的密室，而且，之所以能夠進來的唯一原因，又恰恰是因為丟失了再造金丹。
好在金秀生性厚道，並不計較這些，有多少委屈皆可逆來順受。如若換成金枝，甭說丟了金丹，就是沒丟，你請也請不來的——本來嘛，再造金丹“傳兒不傳女”，你愛丟不丟，與我何幹！
西耳房裏，老式青燈的光焰“突突”跳動，案子上各種手工製藥的工具器皿，翠花的照片，牆上掛著的琵琶，這一切，對金秀來說都是如此陌生而古怪。楊媽領她察看藥櫃子抽屜上的黃銅大鎖——如今四十歲以下的北京人大概沒幾位見過——長方形，足有一拃長，那筷子粗的銅棍插銷已被撬彎、撬開了。抽屜也開著。楊媽拿出一隻大個兒錦緞麵兒的藥匣子來，匣內空空如也。
金秀吃驚地問：“您沒記錯呀！”
“我倒寧願是記錯了才好哪。你瞧，這把鎖明明是讓人撬開的嘛！”
金秀仰頭歎氣：“天哪，真是禍不單行，全趕到一塊兒啦！”
一束亮光照在金秀臉上。她定睛一看，是後窗戶被撬開了，光柱從窗外斜射進來。楊媽也看明白了，這就是賊人進出的通道！她歪到椅子上，老淚縱橫，哭了起來：“老天爺！老爺子他可是一生行善的主兒呀……”
金丹被盜，已確定無疑。回到前院之後，金秀的意見是立刻跟張全義、杜逢時商量個辦法，無論如何他倆也是男子漢呀，關鍵時刻應該聽聽他們的主意。
楊媽一進東廂房就有氣——杜逢時心安理得地在桌前打電腦，知道了金丹被盜還跟沒事兒人似的。
“出了這麽大的禍，你就一點兒也不著急？”
“怎見得就是禍呢？小興兒抱走了，有他親烺照管著呢。金丹丟了，無非是兩種結果：病人吃了，能治病，是好事兒；或者，被人化驗出個秘方兒來，成批生產再造金丹，普濟眾生嘛，更是大好事兒。我著什麽急呀？”
楊媽氣得直翻白眼兒，一手拔掉電腦的電源插銷，痛心地說：“逢時！你先管管金丹的事兒吧。一個人可得有良心！你是在金府長大的呀……”
杜逢時收拾著桌上的資料：“誰沒良心哪？媽，您給金家當了幾十年老媽子，十年動亂，連工錢都不要啦，這筆帳該怎麽算呢？”
“金府也沒拿咱烺兒倆當外人哪……”楊媽發現兒子手裏拿著的是一摞處方單，立刻奪過來，“這些藥方子怎麽落在你手裏啦？”
杜逢時一笑：“瞧您這記性兒。都是您給我的呀——您腿腳不方便，每回都叫我繞世界去抓藥，把缺的藥配齊不是？還說我不幫忙哪，沒我這個采購員，老爺子拿什麽做金丹哪……”
楊媽又吃了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西廂房裏的情形不同。張全義聽說丟了金丹，一口斷定“家賊難防！”
“可別這麽說！這大院裏一共才幾個人呀，聽見了，非傷感情不結。這個家可就真的樹倒猢猻散啦！”
“這話我也不是隨便說的。你想啊，這一年多，金府接二連三地鬧鬼、出事兒，肯定有人盯上咱們家啦！”
“就是你說的那隻黑手？”
“也許還有第二隻黑手。”
金秀聽得心裏發緊：“按說應該報告派出所了……可是，最要緊的還是瞞著老爺子。要是公安局一來人，還能瞞住誰呀？”
“是啊，不能報告……”張全義的憤恨不打一處來，“你放心，我責無旁貸。非把這黑手查出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