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賢已經猜出吳老板皮包裏裝的是什麽“貨色”,為防節外生枝,不能放他再走開,可是兩處約定時間的急事不能不辦,所以就開車帶著吳胖子,好比帶了個隨從似的,對方客戶也不見怪。吳老板呃,自從“貨物”到手,就直奔徐經理——隻能向他推銷呀。先到“玲玲”酒吧侃一道,探聽“意向”,也屬買賣人的常規,已經獲得“對半兒分紅”、“決不虧你”這樣的口頭保證了嘛;至於看貨,當然不能在酒吧間裏,更不能在車上,一定得找個四麵不透風的秘密所在——當今世界“經濟秘密”的重要性決不亞於軍事、政治呀,所以吳老板寧可讓徐經理開車拉著到處跑,中午還蹭了人家客戶一頓飯。

現在,徐伯賢的急事兒辦完了,吳老板也酒足飯飽,滿麵紅光,雙雙回到徐總經理家中的辦公室,隔桌對麵而坐,開始了“動真章兒”的談判和較量。

吳老板樂嗬嗬地從皮包裏拿出兩盒再造金丹來,放到桌麵兒上:“您瞧,還不就是咱現代化製藥廠天字第一號的龍頭產品嘛!”

徐伯賢不動聲色,把兩盒藥全拿過來,打開細看——果然是手工揉製的金丹蜜丸兒,每盒十粒,裝得滿滿的。他鑒別真偽的標準與眾不同。當今市麵上假貨甚多,譬如說買包香煙吧,首先是看包裝,印刷技術越精美,機械包裝越規整才越是真貨;然後看煙卷兒,煙絲切得精細、規矩,卷得均勻,與過濾嘴的接頭部位不鬆軟……一句話,全部加工過程都是機械化操作的,才是真貨。徐伯賢的標準恰恰相反,先看藥盒,是陳年粗糙馬糞紙的幫底,用老舊的綾子手工粘貼的表麵兒——僅這馬糞紙和綾子,不倒退半個世紀您也買不著!而且沒有商標,沒有半個鉛字和油墨等現代印刷術的痕跡,隻在盒麵兒上有四個模糊了的金粉朱砂手寫的毛筆字:再造金丹。再看蜜丸兒,沒有蠟封,既不圓溜,劑量也大小不一,細看,表麵還有指紋掌紋哩——完全是手工揉捏而成……一句話,全部加工過程都是手工活兒,這當然是真貨!再想一下,這再造金丹不上市,不是“商品”,也就無需商標;不用蠟封,既說明金一趟的手工作坊沒這個技術,又說明這金丹是隨做隨用的,沒有長期保存的必要;至於藥盒兒,也是長期反複使用的物件,根本不會讓病人連金丹帶藥盒兒拿走的……夠了,徐伯賢的鑒別力快趕上古董商了,心中有了絕對的把握,才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就這些?”

“就這些。”吳老板回過味兒來,笑了,“徐總經理也是門縫裏瞧人,把我吳胖子看扁啦!我能讓它落到別人手裏嗎?這再造金丹,誰拿到一丸兒,也能化驗出它的成分和秘方兒來!要不然,金一趟他為什麽非逼著病人當麵兒嚼,吃完了還得拿鹽水漱口呢!老兄,隻管放心,這個道理,你懂,我也懂!”

“那好。”徐伯賢並非婆婆媽媽、謹小慎微的人,但他還是又追問一句,“你手裏就這兩盒?沒留下點兒?”

“我留它幹嗎?我把這金豆子搞出來,還不是為了拿給你!放心吧,二十粒,一丸兒不少,全在這兒!”吳老板伸手去拿再造金丹,被徐伯賢拉住。吳老板笑笑:“如果說,這兩盒金丹值兩萬,要是少了一粒兒,就二百塊錢都不值!”

正說著,徐伯賢拿起這兩盒金丹,回身鎖進了密碼保險櫃。吳胖子可沒料到這一招兒,想過去阻攔吧,麵前又橫著一張辦公桌,急忙繞過桌子,那沉重的保險櫃已經鎖上了。他不知說什麽才好:“哎,哎……就這麽鎖起來啦?”

徐伯賢若無其事地說:“你剛才說的,要是丟一粒兒,就不值錢啦。”

“對對……小心點兒也好……可是,咱哥兒倆還沒談轉讓的條件哪。”

“轉讓?你申請過專利嗎?”

“別逗啦,總經理,剛才可是我親手交給你的呀!”

“沒錯兒。你先告訴我,這金丹是怎麽偷出來的?”

吳胖子一驚,轉轉眼珠,狡黠地說:“偷?這怎麽叫偷呢?你徐總經理不是也委托杜工程師,用電腦,躲在金一趟家裏偷偷地分析秘方兒呢嗎?咱倆的目的完全一致,都為了搶救再造金丹,不讓這秘方兒帶進火葬場去不是?”

徐伯賢就跟沒聽見一樣,劃火點煙,慢悠悠地吸著,看吳胖子還有什麽招兒?

此時徐太太送來兩杯咖啡,便站在一旁聽著。

看來吳老板也沒別的什麽招數了,大口喝完咖啡,額頭冒出汗來,指著保險櫃直嚷:“你總經理有話在先,隻要我搞來了龍頭產品,給製藥廠入股,往後咱倆可就是對半兒分紅!”

徐伯賢口氣平淡:“入股,分紅,還早著哪。我得先化驗一下這金丹是真是假。”

吳老板急了:“百分之百,絕對是真貨!這是我……我的鐵哥們兒從金一趟後院的小作坊裏直接拿出來的,壓根兒沒經過第三個人的手。”

徐伯賢點點頭,態度誠懇地說:“我也希望是真的。我這個人辦事你也了解,實打實鑿,從來不玩虛的。所以呀,為了讓我心裏踏實,你也甭蒙著蓋著,告訴我個底,這金丹是誰從金一趟家裏拿出來的?”

吳老板猶豫半晌:“……王喜。”

“誰叫他去拿的?”

“哎喲!我的總經理,你這是審案子哪?”

“不。我必須問清楚:有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兒?”

“絕對沒有!”吳老板一咬牙,“好,明說了吧,是我派王喜去的。拿出來就直接交給了我,今天又直接鎖進了你的保險櫃!放心了吧?現在,除了嫂夫人,再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兒。”

“那好。今天就談到這兒。我還有別的事,你也忙去吧!”徐伯賢起身送客。

吳胖子到這時候才真的慌了,語無倫次,使勁搖頭:“不不,我不忙,這可不行!兩手攥空拳哪,我一點兒抓撓也沒有哇,就這麽空手兒把我打發啦?”

徐伯賢淡淡一笑:“有道理。你給了王喜多少錢?”

“不多,兩千。”

“好吧,我給你兩萬,買斷!”

吳老板又猶豫了,在屋裏來回踱步。他懂得“買斷”的含義,可是還要再問一遍:“買斷,也就是說,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

“對。”

“今後,入股分紅的事兒,也吹啦?”

“當然。”

徐伯賢此時才掀開桌上一張報紙,露出一台袖珍型錄音機來,故意讓吳老板看見之後,又回身鎖進了保險櫃。吳胖子剛明白過來,追過去,保險櫃的密碼已經撥亂了。今天真是應了那句俗話呀:小巫見大巫。吳胖子叫苦不迭:“你,你……對我還搞這一手!”

“當然。重要談話,我從來都要留下證據。”

吳老板跌坐在沙發裏,叫著:“買斷就買斷!拿錢來呀,兩萬!”

徐伯賢告訴妻子:“去給他開張兩萬的支票。”

徐太太不走:“金丹要是假的呢?”

“甭擔這份心啦,吳胖子還不敢在我這兒賣假藥。”

吳老板起來作揖:“大哥,大嫂,我不要支票。給我現金吧。”

徐太太還是不動:“兩萬現鈔,我可拿不出。”徐伯賢推她一把:“去,開車出去,想想辦法。找個體戶,到處借一點兒嘛。”

沒過十分鍾,徐太太就用挎包拎回來兩萬現鈔。這幾年,個體戶手裏都攥著大把大把的現金。他們有了錢是不存銀行的,也許因為利率太低,也許為了倒騰買賣方便,也許是不肯露富,也許是私下裏在放高利貸……此中奧秘姓徐的、姓吳的心裏都明白,誰也不為徐太太回來得這麽快感到驚奇。

徐太太把兩捆鈔票放到桌上:“吳胖子,便宜你了,數數吧。”

“不數啦,不數啦!嫂夫人經手的錢還會錯?”吳老板伸手拿錢,沒承想又被徐伯賢攔住。

“慢著。按規矩,你給我寫個收據。”

吳老板直翻白眼兒:“這種買賣,還要收據?”

“笑話!我這兒是正南八北的技術開發公司,沒有手續,會計怎麽下帳?”

“這種收據……可怎麽寫呢?”吳老板直撓頭。

徐伯賢把紙、筆推給他:“照我說的寫……今收到,徐伯賢先生買斷再造金丹兩盒二十粒之貨款,人民幣二萬元整。”

吳老板寫了一半又問:“還非寫上再造金丹哪?”

徐伯賢冷笑:“你是買賣人嗎?不寫再造金丹,我買的是什麽貨呀?”

“那……大哥,您可得給我保密呀!”

“放心,我比你明白。”徐伯賢看著他寫完,又往下念道:“此金丹的成分,完全符合名中醫金一趟診所之配方。由王喜先生直接取來……”

吳胖子把筆一摔:“你這是叫我寫坦白交待哪!?”

徐伯賢板起了臉,指著保險櫃:“別忘了,有那盤錄音帶,判你十年徒刑都不多!”

吳胖子大驚失色:“那,那……你還要我寫這坦白交待幹什麽呀?大哥!您可別害我呀……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哪……”

徐太太敲鼓邊兒了:“放心,沒人害你。要告你現在就告了,還給你兩萬塊錢幹嗎呀?可是話說回來,你也得給我寫完這個收據吧。”

吳胖子徹底懵了:“沒見過這樣的財務收據……”

徐伯賢說:“那就叫做收據加保證書。”

“大哥,你到底要我保證什麽呢?”

徐伯賢拍了桌子:“我叫你跟王喜記住:再也不準去禍害金一趟!也不準王喜去糾纏金枝!……快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