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寶音被送回長楊宮,然而她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了。

好些禦前侍衛守在長楊宮四周,身邊還多了幾十個名為服侍的建章宮宮女。這群人將趙寶音嚴密地看管起來,一應飲食也再不讓寶音的心腹柳嬤嬤等人動手,趙寶音真跟坐牢一樣,連上茅房都有四個宮女跟著。

禦前女官跟她說皇上怕她自盡,所以派了一群人監視她!趙寶音被他們折騰地苦不堪言。

她的確存了死誌,一個後宮的妃子射傷了皇子,這個罪過本就能進冷宮。而李佑又不是一般的皇子,他在前朝有勢力,那些重臣們可不願意放過趙寶音。皇帝為了平息爭奪皇位的風波,八成也得把趙淑儀賜死了給李佑出氣。

能用趙淑儀來頂七皇子的罪,這對他們母子來說是萬幸了。趙淑儀這條命估計別想要。

趙寶音為了李仹當然願意交出性命,她先是呈上了奏表,隨後準備回宮去死。她不像淑妃那樣手裏有藥,就隻能用上吊吞金絕食等等痛苦的方式。

而如今,禦前的一大票宮人過來搗亂,嚴重影響她的計劃。要是她死不了,李仹就得受苦,李仹是不可能被處死的,不過被圈禁倒有可能啊!圈禁的皇子最後還不是個鬱鬱而終的下場。然後她身後的趙家也得受牽連,被李佑的黨羽們拿過來當出氣筒發泄,她爹和五個哥哥都別想做官了,上頭安王幾個再一攪合,八成一擼到底成平民,分分鍾會餓死。或許還能搞成流放!

她一死這些事全解決了。

問題是現在怎麽死?

在建章宮宮人的嚴密看守下,她構思了一份自殺策劃方案。

方案1、上吊。長楊宮主殿後殿側殿耳房裏搜遍了,找不到白綾。她身為二品妃子身上的絲巾之類全被收走。某日半夜她使出吃奶的勁把被子撕了,結果擁有千裏耳的守夜宮女速奔馳進來,一點蠟燭發現了她的詭計。從此之後,她每天晚上被迫與兩個宮女一起睡覺。

上吊方案流產。

方案2、吞金。她的首飾盒金元寶什麽也被收走了,不過聰明的她發現了穿堂待客間那兒掛著一顆夜明珠。她要做的是趁人不備將珠子敲下來偷走(臥槽自己的東西也得用偷的!),她如今就缺這麽個機會。

吞金方案待定。

方案3、絕食。

這個構思剛剛提出來就被否決,因為宮女們會拿勺子往她嘴裏灌,不吃飯是不可能的。

方案4、燒炭。

如今恰好是深秋,宮裏要取暖。但柳嬤嬤梅嬤嬤橘子幾個都被趕出去了,不準再服侍她,管炭火的人是建章宮的兩個太監。趙寶音需要一盆炭火加一個密閉空間。這兩樣都可以做到,但問題是,她沒法做到隻有自己一個人。她身邊隨時會跟著四個以上的人,就算她有本事悄悄關死門窗、點燃炭火,這些看管的人也要跟著她一塊死了。

不行,這方法不道德,pass掉。

方案5、割腕自刎放火,條件太苛刻都不切實際。

綜上所述,隻有吞金一條可行。

這一條還是最痛苦的!趙寶音內心在咆哮。

但不管怎樣,趙寶音必須勇往直前。她開始鍥而不舍地偷珠子。

她不能讓宮人們看出來她想偷珠子,所以眼睛絕不敢往那個地方看。終於有一天被她逮到機會了——

某日宮女們在待客間裏頭發現了一盆炭火,大驚失色以為趙寶音要燒炭自殺,就都圍過去滅火。趙寶音身邊是兩個醫女寸步不離地看著,給她診脈,看她是不是已經中毒。趙寶音就趁著大家忙碌之時、兩個醫女又在按她的腿,一伸手便以早已計算好的角度方位把夜明珠拿下來了。

聲東擊西倒是不錯。

她把珠子藏在頭發裏。這東西隻有嬰兒拳頭大小,不大也不小,掂量掂量覺得分量蠻夠的。

炭火被撲滅後,她身邊又加派了更多的醫女,不過寶音不在乎。

就在這個夜黑風高的夜晚,她盯著兩個壓住她胳膊睡覺的宮女,想找機會往嘴裏塞。

然而在她從頭發裏把東西拿出來的瞬間,左邊宮女睜開了眼睛,靜靜地看著她。她的手霎時僵住,賠笑道:“姐姐,好姐姐……”

“您手裏拿東西了吧。”宮女平靜地問她:“娘娘,奴婢習武二十年了,手裏有沒有拿東西一看您動作就知道了。”

趙寶音崩潰了,這李純給她送的都是些什麽人啊!還讓不讓人死了?這位宮女絲毫不顧忌她的哀求,一手扣住她手腕,一手用力一掰把珠子奪出來了。趙寶音嚎啕大哭:“別啊,我求你們饒了我吧……”下一秒,武藝高強的女俠把珠子往牆上一擲,碎了。

碎成了渣。

趙寶音傻眼,繼續嚎啕大哭。隨著她的哭聲奔進來更多的人,姑姑們就像從前很多次那樣拿了麻繩將她手腳都捆在床板上,然後一個孔武有力的太監端碗給她灌綠豆湯。綠豆是排毒的,他們不敢確定趙寶音這回有沒有吃什麽毒,就一概而論隻要發現她自殺,立刻先灌綠豆。

趙寶音每次都被折騰地死去活來。這感覺跟跳樓自殺沒摔死是一樣一樣的。

她一邊哭一邊被灌水,灌著灌著,那水突然湧進來一大口,幾乎將她嗆死。“幹嘛呀你們……”她哭著抬頭,驚愕地撞見了一張放大了的黑臉。

李純冷冷地盯著她,一隻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就這麽想死啊?”

趙寶音倔強地和他對視,求你別再跟我作對了。

“妾犯了死罪,自然該死。”她下巴被鉗地生疼,勉強開口道。

“我看你是罪加一等,死不足惜。”李純冷哼一聲:“你不單惹上了皇子奪位的麻煩,你還無視朕的旨意,百般忤逆頂撞!我這個皇帝當得倒真窩囊,你從來都沒把我放在眼裏過。不高興了,隨意就敢甩臉子給我看。夠了,從今以後,你離宮思過去吧。”

李純鬆開了手,但衝上來很多帶刀的侍衛,他們孔武有力,將趙寶音從**拖下來,當眾扒了寶音的妃子服製,用兩根麻繩捆得結結實實。

趙寶音一言不發,麻木地任由他們擺布。

李純用冰冷地眼神盯著她,莫名讓她感到恐懼。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李純正處於勃然大怒的狀態。

真是奇怪……趙寶音心裏想著,明明早已將這個男人從自己的人生中抹去了,抹得不留痕跡、一幹二淨,但為什麽,如今還會產生恐懼呢?

為什麽,要害怕一個不存在的人?

很快,她如一個真正的犯人那樣,被從自己的寢宮裏拖了出去——那模樣很像多年前,公主李榮被一群嬤嬤拖出去的樣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話真沒錯。隨後聖旨下,皇帝以“忤逆君上”的罪名將她逐出宮去,流放寧古塔。

七皇子李仹,過繼給皇族中沒有兒女的誠親王。誠親王是李純的異母弟弟,生下來腦袋有毛病,一年前病逝了,沒有留下後人。李仹入誠親王嗣,為他這一支傳遞香火。

趙寶音聽到有關自己的處置後,並沒有異議。隻是感到困惑,她的罪名為什麽不是蓄意爭儲、暗害三皇子,而是“忤逆君上”。

對李仹的處置,她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了。李仹還可以做個富足的親王,隻是失去了儲君的資格。朝中參與奪位的重臣們,有的人或許會對此滿意,但更多的人認為應當像當年處置廢太子李仁一樣,將七皇子圈禁關押起來。

趙寶音最終請求李純,希望能夠帶李仹一同去寧古塔,她不敢想象五歲的兒子一個人生活在京城中會是什麽樣子,會不會有危險。

然而李純不肯見她。

陽朔十三年冬,趙淑儀離宮前往宣城。

趙寶音沒能帶走李仹,李純不鬆口,她甚至求到了貴妃和德妃麵前,但一切都沒有用。她陷入極度的恐慌與絕望中,她覺得,那些人不會放過李仹。

不論如何,趙寶音在陽朔十四年的新年中抵達寧古塔。身為一個獲罪的廢妃,她不再是娘娘了,她被褫奪了位分。不過李純派過來的嬤嬤和宮女們對她還算客氣、盡心,一如既往地服侍著她,在這個嚴寒的、狂風肆虐的流放之地。

她的日子過得很不好,惡劣的環境對她這種嬌生慣養的人本就是極大的懲罰,對李仹的擔憂更成了懸在脖子上的刀。她多麽奢望自己能夠和李仹一起,在寧古塔相依為命一輩子,就算吃不到青菜、每天夜裏都凍得要死、沒有華麗貴重的衣物,她也甘之如飴。她想,是不是她真的把李純惹惱了,惹得他要存心整治他們母子,要將李仹置於那麽危險的境地。

這種情況下,她不敢繼續實行自殺計劃,因為李純不讓她死,她死了就是忤逆。她忤逆他,惹他不高興了,他就一定會更狠心地懲罰她的兒子。她對此深感憤慨,他不要她了,還不準她離開。天底下沒這麽欺負人的。

寧古塔的日子很難熬,她好幾個月才能見到一次李仹托人帶來的書信。李仹說他還住在宮裏,還跟著皇兄們一塊念書,跟從前一樣。宜昭媛想要孩子自己卻生不出來,對他視如己出,一點不比親媽做的差。

但趙寶音很難相信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李仹這樣身份尷尬、被諸多人記恨的皇子,是不能也不敢把實話寫在信裏的。趙寶音在寧古塔熬得寢食難安,陽朔十四年就是她人生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