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前，拙政園一角。
王錚眼睛通紅，向著一位長須冉冉的老者低聲分辯。
老者名喚歐陽德，是蘇燈協會的會長。【注】
先前，他已經向老者解釋過，說他之前外出進貨，一時忘記了登記續約，希望現在能補個手續，但對方還是啜著茶搖著頭：“協會會員麽，每三年登記一次，我又不是沒在群裏通知。你自己忘了這事兒，總不能怪我吧？這麽多人看著呢，我也不好壞了規矩。”
王錚在心裏嘀咕，本來就是一個民間協會，哪有那麽多的規矩，再說規矩能大過人情麽？
不過，想想他和父親之間微妙的關係，王錚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但他隻能硬著頭皮，拿出晚輩的謙卑姿態：“歐陽叔叔，這事兒是我做得不對，給您添麻煩了，我給您道歉。”
不謙卑也不行，別的且不說，誰願和錢過不去？
為了蘇燈協會的會員們都能多一項營生，幾年前，會長歐陽德便和拙政園、網師園簽訂了合作協議。每一年，拙政園、網師園都會舉辦一兩次規模較大的夜遊活動，少不得拿蘇州燈彩做點綴。
合作協議裏提到，園區提供機展示機會，但蘇燈作品也要讓點利。對此，雙方都沒什麽意見。
但問題是，這個合作協議是歐陽德出麵簽的，因此他有權拒絕非會員的燈彩藝人在拙政園裏亮相。
此時，王錚後悔不已，恨不得給自己換個腦子。
歐陽德雖然故意刁難，但王錚確實忘了這事也是事實，要不是這狗記性，別人哪有機會來拿捏他？
曾經有一次，程超說，蘇燈協會不過就是個民間協會，有也可，無也可，不用非得和別人拉聯盟，自己也可以獨自美麗。對此，師姐婁正君也表示認同，王千樹則不置可否。
但王錚卻覺得，必須加入這個協會。因為蘇州有點名氣的燈彩藝人，都進了協會，如果他們不進協會，就少了一個標簽，也容易被同行排斥。
在王錚的堅持下，王千樹總算點了頭，授意王錚去辦這事兒。兩三年來，蘇燈協會十餘號人相處融洽，但沒想到還會出這樣的岔子。
好說歹說，歐陽德皺著眉，似做出了一個為難的決定：“這樣吧，也別說我這個老人家倚老賣老，不給小孩子機會，主要是咱們得立規矩嘛，是不是？你叫你爸來，我們邊喝茶邊聊。”
王錚不敢隨便應聲，默然不語。
歐陽德托著腮，沉吟道：“我和你爸有兩年沒見過麵了，怪想他的。”
他既如此說，王錚再不應聲，豈不是連感情牌都不接，太不給麵子了。無奈，王錚隻得連連點頭：“好的，好的，謝謝歐陽叔叔。”
“嗯，這一次哦，主題很好，是‘紅樓十二金釵’哦。我倒也很期待你們家的作品。”歐陽德笑得深沉，伸出手去摸摸王錚的左右手，“孩子很用心學，手上都有繭了。老王家是後繼有人啊。”
王錚赧顏，輕輕縮回手：“這兩年，我跑業務比較多，手藝長進不大。做燈彩，主要靠師姐弟們。”
這是實話，但王錚說完就有些失悔，他為什麽要跟人交底呢？歐陽德這話，敢說不是在試探？自己還是太嫩了，狗肚子裏藏不住二兩豬油。
歐陽德覷著王錚的臉色，有些好笑：“都是一個協會的，都是傳承蘇燈的手藝人，無分彼此。說實話，我很羨慕老王，我倒是想把手藝傳給閨女，可她壓根不學，我能奈何？”
王錚不好去評議別人的家事，隻得把自己往低裏說：“其實我也有點累，我媽一直想讓我在超市幫忙的。”
話裏的意思是，我也不想學，您老也不用羨慕我爸。
自然，這不是真話。打從王錚出生起，他滿心滿眼的就隻有燈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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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蘇燈協會，屬虛構。文中的蘇燈藝人們，在現實生活中沒有原型，請勿對號入座。筆者隻是想寫一個蘇燈複興的故事，解鎖“薪火相傳”的文化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