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王氏燈彩作坊已經開始工作。對於王千樹和倪虹來說,這都是非常特殊的一天。
就在半個小時前,王千樹喝了倪虹敬的拜師茶,成了他正式的徒弟。
按照入門先後順序,倪虹是老四,前麵還有王崢、婁正君、程超三人。
倪虹盤算過時間,如果老媽真能在太原呆上一整個夏天,她會有五十天的時間,來學習全套燈彩的製作。
時間倉促了些,但入門是沒有問題的。至於如何做老人的思想工作,容後再思。
做蘇州燈彩的步驟,總的來說可以分為打樣、紮架、糊裱、繪飾四道工序,但如果把繪飾分為剪紙、繪畫兩步,也可說是五道工序。
所謂“打樣”,就是在製作燈彩前,先畫出設計圖樣。與建築房屋、製造機械同理,如果不是“預事於先”“胸有成竹”就無法動手操作。即便憑借經驗上手操作,也有可能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所以,哪怕是王千樹、歐陽德這樣的蘇燈高手,也不敢在這一步疏忽大意。
倪虹早就鐵了心要學做燈彩,實際上,早在一年前她就已經開始學習設計圖樣。這期間,王千樹並未輔導過她,但倪虹一直謙虛向學,有不明白不確定的地方,都會去問王崢、婁正君、程超。
再加上,她在大學時雖主攻國畫,尤其是吳門畫派,但她也選修了中外文學史和美術設計。這麽一來,倪虹在打樣方麵的基礎已經非常紮實了。
當然,這隻是她自己的看法。紮實不紮實,還得看師父的評價。
王千樹當場就出了一道題,設計一盞兔子燈的圖樣。
倪虹有些納悶:姨父不是看不上兔子燈嗎?
但她不敢多問。以前,王千樹隻是她的姨父,她可以在他跟前撒嬌討好。而現在,他還是他的師父,她要讓師父樹立絕對的權威。
保險起見,倪虹想做比較傳統,但又不能過於傳統的兔子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不傳統吧,擔心師父生氣;如果太傳統,又體現不出設計感,難免有依葫蘆畫瓢的嫌疑。
一時站在庫房裏觀察蘇燈,一時又坐在桌前寫寫畫畫。倪虹折騰了一上午,廢了四五張紙,也沒畫出滿意的設計圖樣。
吃了中飯,和劉珖打了一通電話,倪虹便向姨父請了半天假,去一趟寵物市場。
在去寵物市場的路上,劉珖說,要是去菜市場隻能看到兔子肉,隻有去寵物市場,才能看到“兩隻耳朵豎起來,愛吃蘿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愛”的兔子,尤其是寵物兔。
因為,倪虹跟他說了,她想做有設計感的兔子燈。劉珖認為,更具萌感的寵物兔,可能更能刺激倪虹的靈感。
果然,也就逛了一個小時,倪虹已經一臉驚喜,馬上在手機軟件上畫了個草圖。
草圖上,兔子蹲在地上,腦袋向天,口裏銜著一枚月餅,模樣十分可愛。看樣子是一盞手提燈。
過程很順利,不過,倪虹卻有著感慨:“我這該是有基礎的,設計圖樣都這麽費時間。再加上紮架、糊裱、繪飾。一套工功夫下來最快也要三天。劉珖,如果我一百塊錢賣給你,你要嗎?”
這一下午,倪虹忙著觀察兔子,劉珖則一直沉浸在陪伴女友的快樂裏,順口就說:“要啊,你做的我肯定買!”
這戀愛腦的模樣……
倪虹臉垮了垮:“你就當不是我做的,我問你願意買嗎?一百塊!”
劉珖遲疑了一下,勉強應了聲:“買,我不缺這點錢!”
這話說得!
倪虹覺得她被劉珖冒犯了。
其實,倒不是不尊重非遺手藝,隻是兔子燈並非剛需,一百塊的非遺手工兔子燈,和機器批量做的十塊錢的款,乍一看區別並不大。當然,細看下來肯定不同,但有多少人具備這樣的欣賞眼光呢!
倪虹突然有點沮喪,但這種消極情緒一閃即逝。就在最近,人工智能的話題火了一波。就拿美術行業來說,人工智能能在短時間就能成圖,畫得也還有模有樣。
所以,很多人都唱衰美術行業,說這是夕陽行業。倪虹也略覺困惑,但她和大學的同學們,在群裏討論時,聽到老師說“藝術是人的藝術,不是機器的藝術”,心裏也就不那麽堵了。
同樣,機器製作,如何比得上手工親製呢?至於市場的問題,傳承的困難,不是現階段的她應該焦慮的。
回到王氏燈彩作坊,倪虹畫了兩稿,才敢拿給王千樹看。在設計圖紙下方,她還寫明了設計思路。
王千樹凝神細視,半晌不語。倪虹兩手交握,不覺間竟出了汗。
過了會兒,王千樹才笑道:“明天準備紮架的工具吧。”
倪虹心裏雀躍,麵上卻不動聲色,保持穩重:“好!”
她可不是剛學做蘇燈呢!為了這一天,她在初高中時就已經在學繪畫。所以,今天一次性過關,實屬必然。
第二天,倪虹起得很早。王千樹隻說了準備工具,但卻沒說是古法製作的材料,還是現在常用的材料。
平時,王千樹兩類材料都用過,倪虹還真摸不準他老人家的意思,便準備了兩套材料。
古法材料,有毛竹、桑皮紙、漿糊。
新材料,則是鉛絲、鋼直尺、記號筆、膠布、美工剪刀。
王千樹看到這兩套材料,露出滿意的微笑。他這外甥女,做事一向靠譜,總能比別人想得遠想得寬。要是十年前,她就跟他學習,前途不可限量啊!
想到“前途”一詞,王千樹又苦笑著搖搖頭:人家一大學生,工作穩定,收入也不錯,不比做燈彩,苦撐門庭勉強維持生計要強?
對於這位特殊的徒弟,王千樹實在沒勇氣問她,能學到什麽程度,能堅持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