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聚會之後，許文宣有事先走，互相加了聯係方式。
倪虹看時間還早，就坐了地鐵去王氏燈彩作坊。
這個周，諸事繁雜，她還沒去姨父那裏學習，算算時間，兩個小時倒是有的。
作坊難得的關著門，倪虹在叩了一陣門環，見沒人開門，便給姨父打電話。
電話很久才接通，王千樹語氣急促：“虹虹，快到醫院來！”
惠康醫院，五樓。
倪虹氣喘籲籲地趕過去，沿途也問明了情況。
原來，外婆突然在家暈厥，外公忙打了120把她送到醫院。醫生初步判斷是，她患了癲癇病。
在這種情況下，外公是肯定要找子女幫忙的，可是遲敏電話一直打不通，他便隻能通知遲芮。
遲芮二話沒說，趕緊關了超市，和王千樹趕去醫院。
正好，王錚、婁正君、程超昨天便去外地談訂單、打樣，也不在作坊裏。王千樹隻能暫時關閉作坊。
剛出五樓電梯，倪正傑的電話終於打通了。
倪虹心裏著急，但盡量壓低音量：“爸，你電話怎麽打不通？”
“睡午覺時就關了機，然後我忘了開。剛開機。”
“服了，那我媽……”倪虹臉色難看，“她是不是拉黑了外公？”
“啊？是嗎？”倪正傑納悶，“不至於吧？”
那頭開著免提，遲敏的聲音清晰傳來：“我設置了陌生人模式。”
倪虹嗬嗬冷笑一聲：“什麽時候，您親爸親媽還成了陌生人？”
頓了頓，倪虹語氣冷硬：“外婆進醫院了，您自己看著辦！”
倪虹掛了電話，才想起自己忘了說地址，便用微信給倪正傑發了一個地址。
雖然說了重話，但她還是願意相信，媽媽會過來的。
倪虹深吸口氣，輕輕推門走進病房裏。隻見外公、大姨、姨夫都守在病床前。
外婆馮桂芬在病**睡得很熟，還打著點滴。
“外公，”倪虹悄步走過去，“爸媽中午睡午覺，開了飛行模式，忘了關掉，所以沒接到電話。他們現在在路上。”
善意的謊言，總是會讓人心裏舒服一些。
遲仲康勉強笑了笑：“沒事兒，沒事兒。你大姨在呢。”
話剛出口，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怕倪虹多想，他忙補充道：“你外婆也很久沒看到你媽媽了，過來就好，這樣一家人就可以團圓了。嗬嗬……”
老人僵硬的笑容，看得倪虹心裏難受。
倪虹便握著外公枯瘦的手，說：“外婆要趕緊好起來，以後我們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
這話說得何其熨帖，遲仲康眼底一亮，含淚點點頭：“好，好。”
說及馮桂芬患病的原因，遲仲康不免憂心忡忡：“具體原因還需要會診，但王醫生說，考慮到你外婆有嚴重的風濕病，很可能這就是誘因。”
想起發病症狀，遲仲康還有些心有餘悸：“我當時正在燒水，準備一會兒泡個腳。剛把水燒上了，回到臥室，就看見你外婆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突然倒地，哎呀呀，眼皮還上翻！把我嚇壞了！”
兩位老人沒和子女住在一起，六七十歲的年紀，難免令人擔憂。
倪虹頓時佩服起外公來了。他雖說自己被嚇壞了，但畢竟臨危不亂，自己就把外婆送進了醫院。
若是不嚴重的話，他是不是不打算通知兒女？
念及此，倪虹心裏一酸：“外公，以後遇到什麽事，一定不要自己處理，你有我們呢！”
門外，倪正傑的聲音直往裏撲：“對！對！還有我們呢！爸！”
遲仲康身上一震，顫巍巍起身：“你們來啦！”
說的是“你們”，眼睛卻看著倪正傑身後。
身後，空無一人。
兩秒後，身後依然空無一人。
遲仲康眼神黯淡下去。
倪正傑猛地一拍腦門：“敏敏讓我先上來。她也很著急。”
這話聽得遲仲康眼底有了光：“她也來啦？她人呢？哎呀！遇到什麽事了？”
門外，遲敏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爸，我沒事。媽怎麽樣了？”
她剛走到門外，聽見爸爸的話，心裏頓時就軟了，盡管腳上劇痛，也趕緊往裏走。
屋裏開著暖氣，遲敏心裏暖洋洋的，順手關了門。
倪虹忙過去扶住她：“媽，你腳怎麽了？”
“上樓梯的時候，崴了一下，就讓你爸先上來了。”
“嗐！你媽著急啊，等了兩輪電梯，都擠不進去，我們就走樓梯。誰知道……”
倪虹往遲敏腳上一看。她從不穿高跟鞋，今天也如此，她到底是有多著急，才會崴了腳。
想起自己先前在電話裏的冷硬態度，倪虹有些不好意思，慚怍地低下了頭。
遲敏像是洞穿了她的心思，淺笑著拍拍她的手。
遲仲康見她倆母慈子孝，心裏也寬慰不少，笑了笑：“醫生還沒有定論，但這個病肯定是能醫的。不要擔心。”
“嗯，”遲敏點點頭，轉而看向遲芮，“姐……我這邊吧，我也退休了，要不，讓爸多休息吧。”
言下之意是，她們輪流照顧媽。
遲芮有些怔忡，一時不知怎麽回複。
她有多久沒叫過“姐”了？十年？好像不止……
遲仲康見大女兒傻在那裏，又覺好笑又覺酸楚，正尋思著說點什麽，王千樹卻已經反應過來，輕輕搡了搡遲芮。
“夫人！小敏跟你說話呢。她說，你們輪流照顧媽媽，讓爸多休息！”
“哦！哦！”遲芮眼底升起一層水汽，“好，好，做女兒的本該如此。”
她頓了頓，看看眼前本該十分熟悉的妹妹。
年過五旬，霜華染鬢，戴著眼鏡斯斯文文，是典型的退休教師的模樣。
可是，在遲芮的印象裏，隻有一幕讓她終生難忘，那便是，她牽著妹妹的手，一起去買薺菜餃子的情形。
再然後呢，便是家庭悲劇的緣起！人潮湧動，吞沒了八歲的遲敏的小小的身軀……
想起前塵往事，遲芮愧疚已極，淚水霎時間奪眶而出：“我……敏敏，姐姐對不……”
遲敏搖搖頭，上前一步截住她的話：“別說了，我們一起照顧媽。”
“嗯。”
兩雙手交握一處，觸手都有些粗糲，布滿歲月的痕跡。
不過，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歲月會催人老去，但也會消釋掉，種種的不快與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