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升燈彩坊,西耳房。
燈彩熠熠,映在房中人的臉上身上,紅彤彤一片。所有人都退去,隻剩歐陽德和女兒歐陽詩詩。
氣氛有些緊張。
歐陽德坐在椅中,看了看垂手立在一旁的女兒,一臉深沉:“說吧,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
“啊?這個……”歐陽詩詩搓搓手,難得地露出忸怩之態,“有一段時間了。”
“到底是多久?”
“就是那次見麵之後。”
“剛見麵之後?是一個周?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歐陽德在心裏算了下,距離初次見麵,總共就三個多月吧?
年輕人發展也太快了!而且還是跟王家的人!
歐陽詩詩琢磨了一下,眼睛眨也不眨地,說了句假話:“就這一兩周的事。”
其實,才不是呢!初見之後,她就對王錚有興趣了,他倆往來都兩個月了,不過一直是地下戀情。
本以為,她這麽說,她爸心裏會舒服點,沒曾想,歐陽德整張臉都快皺起來,眉頭更是擰成一團。
“才一兩個周?這麽短?”
歐陽詩詩不知其意,沒有吱聲。
“我女兒就這麽沒魅力?”他哼了一聲。
歐陽詩詩一愕:咦?他老人家轉性了?不針對王家了?
剛這麽想,歐陽德又補了一句:“才一兩個周,是吧?這樣,你們倆繼續往來。”
歐陽詩詩喜出望外,但又裝得很無所謂:“哦!”
“差不多兩三個月,就給那小子提分手。”
“啊?”歐陽詩詩眼前一黑,她還是高興得太早了,“為什麽?”
“那小子……那小子吧,其實人還不錯。可他爸,他爺爺,哼!”
他沒繼續往下說,但歐陽詩詩已經聽出他的意思來。
王家在爺爺那一輩,曾經對不起歐陽家。後來,王千樹又是歐陽德的競爭對手,有些時候還壓他一頭。
這正是小情侶擔心的事情。他倆剛談戀愛的時候,王錚就擔心,歐陽德會看不上他,因此便和歐陽詩詩商量,暫時不要公開。
眼見父親要棒打鴛鴦了,歐陽詩詩便說:“爸,那些陳年舊事,你還真放不下啊?”
“你爸是那麽小氣的人嗎?”歐陽德斜睨她一眼。
還真是。歐陽詩詩在心裏嘀咕。
現在是應該跟父親撒嬌賣萌的時候,她不能激怒他。
“哎呀!爸!”歐陽詩詩兩步走到他跟前,拽起他袖子,“您看!我不管做哪一行,都是心裏向著你的嘛。那個密室,我都是專門為我們燈彩坊設計的呢!”
這倒是!關鍵時候,女兒還是很靠譜的。
歐陽德點點頭:“就是這個道理,你始終是我們歐陽家的,不要想著跟那小子長長久久。不現實。”
沒等女兒說話,他又補充:“除非他入贅。”
“哈?”
“這有什麽奇怪的?”歐陽德理所當然地說,“在我們江滬浙,不是很尋常嗎?”
江滬浙,獨生女,贅婿……
這幾個詞,在網上發酵多年,身邊也不少例子,歐陽德也有注意到。
歐陽詩詩快被她爸逗笑了:“爸,你在想什麽呢?人家家裏也是一個獨生子。”
“那你別找他嘛,這樣,爸爸給你相一個。你喜歡做燈彩的,是不?我再去收個男徒弟?”
歐陽詩詩哭笑不得:“爸!不是!”
“爸爸很開明的,姐弟戀不是也很流行?可以的啊!”
“我不要!我就要王錚!”
她說這話,讓歐陽德有些憤怒:“你總是這樣任性!以前你也說,非得要誰不可!結果呢?”
結果,歐陽詩詩一頭紮進去,那叫一個轟轟烈烈。她的男友兼大學同學,跟很多考公男一樣,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因為這件事,歐陽詩詩沮喪了很久。她也知道對方眼界高了,看不上她沒有正式工作,可她並不想像那人說的那樣,也去考公,追上他的步伐。
任何人,都不可能改變她,熱愛自由的天性。父親是這樣,前男友也是這樣。
至於現在……
將來怎麽樣,她也不能確定。
但現在,她喜歡他執著於考據的認真勁,他也喜歡她好聽的聲音。他們誰都不用改變自己,相處起來非常快樂。難道不好嗎?
“爸,”歐陽詩詩決定退一步,嗲嗲地說,“講道理,我也不是非王錚不可。但現在,我們相處挺好的,你就不能讓我試試嗎?要是走不下去,散了就散了唄。”
歐陽德目中滿是疼惜:“你說散就散啊,哪有那麽容易?時間久了,就不好散了。到時候你怎麽辦呢?”
“什麽怎麽辦?”
“有些事情要想到前頭,我們兩家是很難……”歐陽德跟她推心置腹,“我給你直說吧!我不希望我的技藝、我的家業被人惦記!”
歐陽詩詩被他噎住了,一時不知怎麽辯駁,盡管王錚不是那樣的人。
“這是爸爸的心裏話,我想,你也是為爸爸好的。不然,你為什麽要幫爸爸的忙呢?”
他這麽一說,她便找到了辯駁的話:“爸,既然你說心裏話,那麽我也想說心裏話。”
“說吧。”
“我之所以在事業上幫你,一是因為這是女兒的本分,二是因為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當然,我力所不能及的事也有很多,比如做燈彩,原諒我,我靜不下心。”
“那就奇怪了,王錚喜歡靜,你喜歡動。你怎麽就看上他了?”
“我們先不討論這個,好嗎?”歐陽詩詩把話題引回去,“說說我幫你的事兒。不管我怎麽幫你,我有一個原則,那就是‘商業競爭必須是良性的’。”
“這個當然。你爸爸我,可沒做過什麽虧心事。”
歐陽詩詩不語,隻瞅著他。
忽然間,歐陽德一陣尷尬。在女兒麵前,他真裝不了。
“爸,我得客觀地說一句,總體來說你是個好人,但人嘛,一輩子太長,有時也會犯糊塗,正常啦!”
歐陽德沉默以對,她繼續說:“我和王錚有很多地方不同,但有一點共識,我們都主張良性競爭。再一個呢,我個人覺得,一個行業要發展下去,就應該打破門戶之見。”
門戶之見……
歐陽德抿唇不語。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從您這裏往上五代數,並不是做燈彩的。祖輩也是從別人那裏學到了這門技藝,對不對?”
“是啊,為了謀生。”
“我想說的是,如果有門戶之見,歐陽家的祖輩恐怕得換個營生了吧?”
趁著歐陽德沉思,歐陽詩詩再進一言:“其實,我特別佩服爸爸一點。您組織起‘蘇燈協會’,也是為了這個行業能發展得更好。遇到困難時,大家都能互相幫扶一下。您可不要忘了初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