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六章 瀅娘(一更)

明思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聽清瀅娘的話,腦子也清醒過來,也知道不可睡,使勁揉了揉眼睛,保持清醒。

瀅娘看她聽話懂事的小模樣,心裏分外心疼,輕輕地抬起左手替她順了順已經七零八散的頭發。

明思抬首朝瀅娘一笑,忽又想起日間的事,忍不住好奇,“乳娘,你會吟詩?”

瀅娘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極淡極輕,“乳娘同囡囡講個故事好麽?”

明思心裏一怔,麵上卻輕輕頷首,“好。”

穀底的空氣中有一種馥鬱的泥土氣息,一陣陣的風偶爾吹得猛了,便會發出“呼呼”的聲音。

瀅娘的聲音緩緩響起,“從前有一個私塾先生戀慕上了一個大戶人家的丫鬟,這個丫鬟也傾慕他的才學,”稍稍一頓,“本來,這大戶人家的老夫人也許可了,說等這丫鬟二十歲時便放了她的奴籍,讓她出府成親——”

明思聽得心裏一震,訝然的朝瀅娘看去。

瀅娘笑了笑,繼續說,“可惜天不從人願,後來這家的老夫人生了重病,宮裏的天師須得要衝喜——最後這丫鬟不得不嫁給了老夫人的兒子做側夫人。私塾先生傷心之下,遠走異鄉。”頓了頓,“他終身未娶,卻收養了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二十年後,他回到京城,卻得知那個丫鬟早已香消玉殞,而那丫鬟的兒子也去了邊郡。他便帶著兩個收養的孩子去了邊郡。”

明思默然無語。

瀅娘撫了撫她的頭頂,“可是去了邊郡沒多久,他身子便不行了。他收養的一男一女自幼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感情甚篤。男子兩年前便向女子表達了心意,在義父臨終前,男子拉著女子拜了堂,成了夫妻。”

又是一陣風吹過,瀅娘猛烈的咳嗽起來。明思趕緊拍她胸口順氣,“乳娘,你歇歇吧。咱們以後再講。”

瀅娘含笑搖了搖頭,捉下了她的手,平靜的繼續。“義父過世後。男子便去參加了科舉。鄉試過了,便去到郡裏參加會試,女子便在鄉下等他。一月過後,男子回來很是高興,說是會試已過,而且郡守看中了他的才學,要將他收入門下。女子自然是歡喜,準備了衣物行李後。男子便去了郡守府備考來年的殿試。三月後,男子回來跪在女子麵前,說郡守的次嫡女看中了他——他說。想要做官須得有人引薦,需得有官身的親戚做臂膀。他求女子成全他一次,說等他成了親立了府,便會將她接去,雖名分上差一些,可他心裏真正喜歡的隻有女子一個,他定然會一輩子待她好,補償於她。”

明思幾乎可以猜到後麵的結局了,心裏不覺一歎。

“男子回到郡裏同郡守的女兒成了親。來年的殿試,他並未能過。立府之後,他將女子接入府中,郡守的女兒不肯同意給女子側夫人的名分,說是按規矩,隻有伺妾有了子嗣才能有名分。一年後,女子生下了一個女兒——”瀅娘的口氣很平靜,很平靜,“孩子生下的第六日便通身發黃,高熱不止,男子回府後,一直在郡守女兒房中,女子求見了幾次也沒人理。到了夜裏,孩子抽得厲害了,女子衝到了他們的正房門口跪下,請他們叫人去找大夫。那是一個冬天,下了一夜的雪,女子跪了一夜,快天亮的時候,丫鬟跑來告訴她,孩子已經沒氣了。將孩子葬了後,她拿著之前在鄉下成親時的婚書去了衙門,要求同男子義絕。”

明思一愣,這才想起既然瀅娘同那男人先成了親,自然婚書在前,按大漢律例,瀅娘才是正妻。

她不禁暗暗稱快,義絕的好!揭穿兩個狠毒男女的真麵目,看他們還有什麽臉麵!

揚起頭,“乳娘,那後來呢?”

“後來——”瀅娘似有些疲憊,閉了閉眼,極輕聲,“沒有後來了,那個女子死了,那個男子也死了。”

“乳娘……”明思眼裏頷了淚花,忽然,瀅娘猛烈地掩嘴咳嗽了起來。

待瀅娘疲憊的放下手,她驀地渾身一顫,睜大了眼,失聲道,“乳娘……”

這日納蘭府,四夫人知道瀅娘要帶明思去遊玩,起初也並未在意。到了酉時中,三人還未回府,便有些疑惑了,偏生這日四老爺官署有事,也未回來。

到了酉時末,四夫人心急萬分,便遣了藍草去官署找四老爺。

急忙回府的四老爺在門口碰上了一瘸一拐的藍星,問明了情況後,四老爺略一思索,便去了頤養院。

老太君聽藍星回稟之後,沉吟片刻,心裏已有了底,讓人在老侯爺處取了納蘭府的令牌交給四老爺,“此事不宜聲張,既然連丫鬟乳娘都未傷,想必六丫頭也不會有什麽大事,你拿著令牌去找京兆尹宋大人拿手令開城門,多派些人手順著路找,找到了就趕緊回來。”末了又叮囑一句,“此事萬萬不可報官。”

四老爺帶著阿刁同一眾家丁在夜色中騎馬出府,朝城西而去。

藍星堅持要同去,阿刁看了她一眼,將她拉上了馬。

坐上了馬,藍星憋了許久的驚慌懼怕終於爆發——卻又不敢大聲,隻能輕輕壓抑著抽泣。

看著眼前一聳一聳的單薄肩頭,阿刁心中一軟,沉聲道,“別怕,小姐不會有事的。”

而此時,城外北麵的青龍坡,官道旁的樹林中,立著三人,身側兩匹高大駿馬正輕輕地用前蹄刨著地麵。

看著前方跪倒請安的蒙麵黑衣人,榮烈挑了挑眉,懶懶道,“你倒是好大的架子,我可是足足等了你七日。”

“屬下近日行動不便,請王爺責罰!”路十三垂首沉聲。

“起來吧。”榮烈淡淡一笑,“你是大哥的人,我如何能責罰於你?此番我也是受大哥的差遣,臨走時,大哥囑咐我定要來看看你。”

“謝過太子殿下、睿王,”路十三起身,“屬下愧不敢當。”

布羅突然出聲嗬斥,“既知是睿王,還不速速取下麵巾!”

路十三身形一頓,垂首不語。

上月收了太子傳來的密信,特意吩咐了他的身份不可泄露於任何人,也包括睿王爺在內。

瞟了一眼沉默的路十三,榮烈垂眸似笑非笑,“不必了!”停頓片刻,“你如今在宮中何處?”

路十三頓了下,“仁和宮。”

榮烈輕輕頷首,若有所思,當年大哥的意圖,他也清楚,可眼下這人既是到了仁和宮,那不如……

“你聽好了!如今任務有變,那四府布防圖不必去管,你且想辦法取得司馬陵那小兒的信任,四年後太子大婚,大漢皇帝會將調兵龍符傳給太子——”榮烈盯著路十三一字一頓道,“到時,你想辦法把那調兵龍符拿到手!”

路十三一震,抬首看了一眼,“敢問睿王,這可是太子殿下之命?”

榮烈眸色一沉,很快又恢複,“四府布防圖三年一換,意義不大,而今,四府中唯有北府可堪匹敵,東府多為水軍,且隻有十萬,不值一提。至於南府和西府,”他譏諷一笑,“二十萬的滿員編製,卻有一半的空頭——這布防圖要與不要,有何區別?如今關鍵的是京都十五萬的禁衛軍,若是能拿到龍符,他日便大有可為!”

路十三望著眼前侃侃而論的睿王,心裏有驚異也有震撼。

當年在王都時,就聽說了睿王的早慧,卻不想八年過去,這個算來比他還要小半歲的睿王不但長得玉樹臨風,而且,還有了這般的氣魄和謀略!

又思及近年來太子信中口氣,他心裏微微一凜。

榮烈見他不言,淡淡一笑,“我回去後會同大哥商談,反正也不急於一時,你若要等大哥的命令,也無不可。”

布羅瞪了路十三一眼,剛想說開口,又被榮烈一直眼神止住,隻得氣呼呼轉身走到馬旁,整理韁繩和馬鞍。

榮烈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首回來看著路十三,“不是說近日行動不便麽?今日怎麽出來的?”

路十三心頭一跳,腦海中不知怎地,突然現出一雙黑曜石般的杏仁大眼,黑亮得驚人,又清澈驚人。

他定了定神,把心頭這沒來由的不安按了下去,恭謹道,“今日是接了差事,還未辦完,屬下便先過來見了王爺。”

榮烈輕笑中帶了些蔑視,“司馬陵那小兒估計也不會有什麽正經差事派給你,你自去吧。”

言畢轉身,布羅已將烏雲馬牽了過來。

兩人翻身上馬,一提韁繩,踏上官道,朝北而行。

路十三原地默默站了片刻,忽地身子一縱,也向西而行。

明思從未想過這樣的結果。

在瀅娘出現的那刻,她心裏充滿了巨大的驚喜。

再度落到穀底,她也未想更多,她隻想著,既然瀅娘找到了她,那她們獲救也是遲早的事。

當看到瀅娘唇邊的那抹殷紅時,她驚愣而不知所措!

再思及方才瀅娘的幾陣咳嗽——這樣的現象是內出血……

這才想起方才滾落途中那幾次劇烈的震動——是瀅娘用身體護住了她,這次摔落,她幾乎毫發無損……

她忽略了,大意了!

“乳娘……”明思呆傻的看著瀅娘,唇微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