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還在繼續。

嬤嬤十分規矩地跪在香爐麵前,給虛空斟了一杯酒。

她帶著滄桑的嗓音在閣樓中響起:“娘娘,您猜,奴婢今天見到誰了?”

燭光閃動了一下。

嬤嬤說:“什麽都瞞不過娘娘。奴婢見到小主子了,奴婢說的小主子就是蘭公主的女兒。”

嬤嬤笑眯眯道:“娘娘,一眨眼您都當外婆了。小主子今年已經十七,沒準明年娘娘就可以當上外曾祖母。哦,對了,奴婢還沒告訴娘娘您的外孫女婿是誰吧?瞧奴婢這記性。”

“奴婢沒有見過那位謝大人,不過六元及第的狀元爺,奴婢還是有所耳聞,一定是個一表人才的少年郎。奴婢從小主子的表情來看,謝大人對小主子肯定錯不了,娘娘您可以放心了。”

嬤嬤自言自語般對著空氣說了好一會兒戚映歡的事。

嬤嬤說:“娘娘,依奴婢看小主子可比您和公主聰明多了,小小年紀看上去已經十分有氣勢。”

這時燭光又抖了一下,仿佛是不滿嬤嬤的說法。

嬤嬤眨了眨眼,露出幾分孩子氣的表情說:“娘娘,您別生氣呀,奴婢這就收回那句話,娘娘才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

隨後燭光似乎雀躍地跳了兩下,玉兔嬤嬤失笑。

戚映歡仿佛在這張蒼老的麵孔下,看到了年輕時候的嬤嬤。她身穿淡黃色的宮裝,梳著雙丫髻,臉上有兩個梨渦。果然人如其名,是個心性活潑的姑娘。

她身前站著一位身著紅色廣袖衣裙的女子,女子身配水紅色披帛,腰間掛著蘭花禁步。那張側臉與戚映歡有幾分相似,但這張臉更為豔麗、嬌豔,就像是帶刺的紅薔薇,沒有人能抵禦她的美,也沒有人比她更適合紅色。

有人說女人是白月光,女人是朱砂痣,然而任何人在她麵前,都會隻會暗淡無色,隻因塵世間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姝貴妃。

夜晚,紫禁城內,突然起風了,珍寶閣五樓的燭光顫抖了兩下。

突然,嬤嬤笑容一變,臉色嚴肅起來。

嬤嬤說:“娘娘……公主的事,奴婢痛心萬分。奴婢還記得公主在繈褓中的樣子,小小的模樣像玉一般的小人兒,奴婢一逗她,她便會朝奴婢‘咯咯咯’地笑。那麽好的公主,命怎麽就這麽苦?”

狂風四起,燭光來回晃動,就像是有誰在發怒一樣,黑夜把珍寶閣吞噬。

玉兔嬤嬤似乎並沒有感到害怕,她張嘴道:“奴婢隻恨自己無能,不能為公主出頭!依奴婢看,那姓戚的刁民,就算滅他們九族也是便宜了他們!”

在嬤嬤眼裏,戚映歡並不姓戚,皇室的血脈怎麽能和一群刁民姓?不過嬤嬤也知道這樣一來戚映歡就更不容易被發現,為此嬤嬤隱忍了下來。

嬤嬤憤憤:“娘娘,您要是在天有靈,就降下天雷把那群刁民給劈了!”

說完,嬤嬤輕喘了兩下,然而把酒杯中的酒撒在地上。

重新倒上了一杯後,她把黃色的紙錢點燃。

嬤嬤繼續絮絮叨叨:“娘娘,您現在一定和公主見麵了吧?母女團圓一定有很多話說吧?奴婢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狂風似乎在這一秒平息了不少,它輕拂了玉兔嬤嬤蒼老的雙頰。

嬤嬤笑了一下,然後說:“娘娘不在了,公主不在,顧將軍不在了,顧家少爺也不在了,當年的老家夥就隻剩下奴婢了。”

“奴婢知道,奴婢的存在隻為會小主子帶來危險,奴婢老了,不中用了,但奴婢不能拖小主子和顧家的後退!奴婢不能成為他們的把柄!”

風似乎停了,夜色深沉的可怕,珍寶閣內悄然無聲。

蠟燭燒了一半,燭淚幹涸。

“娘娘,奴婢知道應該怎麽做。”玉兔嬤嬤朝空無一人的虛無之處磕了三個響頭,她麵色虔誠,起身時額頭一片通紅。

戚映歡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隻見玉兔嬤嬤定定地看向那盆燃燒的黃紙,她用略帶解脫的聲音道:“奴婢這就就來服侍娘娘和公主……”

不要!戚映歡聽到自己在心中大喊。

但卻無人可聞。

嬤嬤毅然決然地打翻了那盆紙錢,火星四濺,殘木與牆上掛著的畫卷被灼燒。嬤嬤撕扯起珍寶閣內的布幔,紅色蔓延,火光一點一點的把這座珍寶閣點燃。

不多時,熊熊烈焰把她包裹,整座珍寶閣亮堂得如同白晝。

幹燥的木質建築,本身就是火焰的最佳溫床。

烈火無情,把一切吞噬。

戚映歡看到玉兔嬤嬤渾身燃燒起來。

戚映歡拚命想阻止,但一切都是徒勞。

火光中,那位年邁的嬤嬤好似褪去了蒼老的外殼,身著淡黃色宮裝的年輕宮女朝她望了過來。在夢中,戚映歡明明連虛影都沒有,但她卻固執地認為,這一刻宮女是在看她。

宮女張了張嘴,戚映歡聽不到對方的聲音,她隻看到宮女臉頰上噙著兩個好看的梨渦。宮女在笑。

轉眼間,宮女轉身投向珍寶閣深處。

那裏模模糊糊站著一個人影,女子一身紅衣,紅唇輕揚,宛如烈火一般熾熱。

最後,視野內隻剩下無盡的火光。

“不要!”

隨著一身驚呼,戚映歡從夢中驚醒。

她出了一身冷汗,額發和鬢角貼服在臉側,知夏緊和靜秋緊張地走到床前:“小姐,你做噩夢了嗎?”

靜秋對著戚映歡比手畫腳,雙眼中滿是擔憂。

“噩夢……嗎?”戚映歡低頭自言自語。

她突然回憶起的夢中最後,嬤嬤和她說了些什麽,那時她沒聽清,但此刻回憶起來,她看清了那個口型。

那句話分明是:“小主子,保重。”

戚映歡鼻子一酸楚,眼淚不知不覺滑落。

知夏和靜秋瞬間驚慌失措,在她們的印象中,戚映歡一直是個穩重的人,她從來不在她們麵前落淚,也不會把脆弱暴露給她們,現如今一定是有什麽難過的事。

“小姐,是不是哪裏難受?”知夏慌張地說:“要不要讓奴婢去請個大夫來給小姐看看?”

“不必了。”戚映歡揉了下通紅的雙眼,搖搖頭:“沒事,就是做了個傷心的夢,過一會兒就好了。”

“那奴婢給小姐去燒點洗澡水?小姐出了一身的冷汗,萬一著涼就不好了。”知夏建議道。

戚映歡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等戚映歡洗完澡,謝母就聽聞了她做噩夢的事。

謝母的反應十分緊張,一陣噓寒問暖,不是問她想吃什麽,就是要為她請大夫。

但都被戚映歡拒絕,甚至連午膳都沒有用。

沒有胃口怎麽行!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身體會垮的,謝母不知道戚映歡為什麽傷心,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謝喻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