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低著頭，手執奏折遞給了身邊的太監。

他雖低著頭，彎著腰，但生人勿進的氣場一如從前那般逼人，眼前的身影好似和四年前他臨危受命前去梁州時重合。

謝喻舟清泠的聲線讓所有人打了激靈，眾人頓時睡意全無。

和謝喻舟同朝為官幾年，他們難道還不清楚嗎？

這位謝中丞每次上奏，都如同海嘯一樣，皆會在朝中掀起一陣颶風，如果奏折的內容是彈劾哪位官員，那基本就是一參一個準，沒看到這三年來有多少官吏倒謝喻舟的奏折下嗎？

蘇青源這位弟子的手段，完全不比蘇青源當年差。

孫詹事朝蘇青源擠眉弄眼。

蘇少師站在隊伍中打了個哈欠：都看老頭我幹什麽？我也不知道他今天要上奏的內容。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生怕謝喻舟這把火燒到了自己身上。

皇帝稍稍端正了坐姿問：“謝愛卿，何事要奏？”

皇帝對謝喻舟這三年來表示非常滿意，他把謝喻舟調去禦史台，便是想讓謝喻舟做一個孤臣、獨臣，他做的向來很好，既不向皇孫一派靠攏，也不和燕王的人深交，所以皇帝對他非常放心。

帝王權術的核心便是製衡，顯然皇帝也懂得三角定論，三角最穩定的關係。

有謝喻舟和張大人這樣的人牽製住兩派，皇帝才能把兩派的爭鬥控製在他允許的範圍內。

對皇帝而言，他允許兒子孫子爭搶那個位置。

他的兒孫應該是猛虎與雄鷹，不該是溫室內的花朵。成王敗寇勝者為王，隻有贏得最終之戰的人才能登頂，就如同他當年千辛萬苦打下了江山。

皇帝認為，沒有一定的手段注定無法坐穩這個皇位。

但皇帝不允許他的兒子與孫子在爭鬥的過程中，做出殃及他江山的事情。所以謝喻舟和張大人這種人的存在尤為重要。

謝喻舟朝皇帝一禮道：“回稟皇上，微臣要彈劾通政使江宴江大人。”

話音落下，眾人看向江宴。

通政使江宴好像沒有料到謝喻舟會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露出詫異的眼神。

在眾人注視中，他保持著冷靜，一步跨出隊列，質問謝喻舟：“謝中丞可否告知本官，本官是哪裏沒做好？”

謝喻舟抬首後，臉上無甚表情：“江大人，你作為本次春闈主考官，對於春闈泄題一事如何看待？”

江宴微愣，卻在片刻之間否決道：“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謝喻舟不再看江宴，而是望向龍椅上的皇帝：“稟皇上，微臣昨日收到一則消息，在秦淮河附近一帶，有人自稱江大人府上的下人，正在向進京趕考的學子兜售本次春闈的考題。”

“這是我讓人假扮舉子買來的考題，還請皇上過目。”

謝喻舟把小冊子遞給身邊的太監，再由太監轉交給皇帝。

皇帝麵無表情地翻閱起謝喻舟作為證據呈上的小冊子。

此時太和殿中早就一片嘩然。

“會試泄題？”

“怎麽可能！”

“不會吧！”

眾位大臣們竊竊私語。

葉丞相和孫詹事對視一眼，前者又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投向潘中丞。

潘中丞會意後，馬上向葉丞相搖頭表示不知。

這次他們確實是想借著泄露考題的事，把江宴拉下馬，但事情還未發酵到人盡皆知的地步，利益無法最大化。所以葉丞相一直吩咐潘中丞一等再等。

幾人沒想到還沒有等來最合適的時機，卻讓謝喻舟橫插一腳。

這小子的消息倒是靈通，真是可惜了葉丞相布的局，明明再過幾天輿論效果會更好。不過這次江宴就算不死，也要退一層皮，燕王應該會很頭痛。

潘中丞想得卻和葉丞相不同。可惡的謝喻舟，又搶走了他的功勞！這人是天生來克他的嗎？

江宴臉色瞬間煞白，倒退了一步，朝謝喻舟說：“荒謬！實在荒謬至極！謝中丞，沒想到你如此糊塗，連三歲小兒也知此事絕無可能！皇上明鑒，考題泄露之事乃無稽之談！”

謝喻舟神色淡淡，應對從容：“江大人息怒，此事我也是在昨日才有耳聞，我本想把事情調查清楚再上稟皇上，但春闈在即，科舉乃為我大齊輸送人才的主要途徑之一，容不得半點閃失。若是江大人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到時候行之自會向江大人鄭重道歉。”

“謝中丞言之有理！科舉乃我朝重中之重，稍有差池便會動搖國之根本，江大人還是等事情查清了再喊冤枉吧！”孫詹事附和道。

眾人訝異。

自從謝喻舟給孫詹事沒臉後，孫詹事沒少和謝喻舟唱反調，今日怎麽一改性子支持起謝喻舟來了？

見眾人朝他望來，孫詹事老臉一紅。要不是為了對付江宴，他又怎麽會站在謝喻舟這邊，他這是臥薪嚐膽，忍辱負重，一切都是為了皇孫，孫詹事對自己寬慰道。

見孫詹事都這麽說了，以他馬首是瞻的皇孫一派自然連連附和：“微臣也覺得謝中丞言之有理！科舉一事需嚴謹對待！”

“江大人您也別委屈，謝中丞不是說了嗎？等證明了您的清白，謝中丞就會向您賠禮道歉。”

孫詹事暗自發笑。這清白恐怕是證明不了咯！考題可是千真萬確，江宴就算是跳進了黃河也洗不清，還是葉丞相厲害啊。

孫詹事不由朝葉丞相投去敬佩的眼神。

誰知葉丞相連理都不理他。

葉丞相心中暗罵一聲蠢貨，這種時候這麽明顯的落井下石，生怕皇帝看不穿嗎？太師究竟是怎麽教兒子的？

當初，葉丞相認為孫由蠢一點，他才能攬得更多的權利，沒想到這人連眼色都不會看。真是白瞎太師和先太子的人脈。

在底下的臣子勾心鬥角時，皇帝已經把冊子翻閱完畢。

皇帝的表情儼然比方才冷漠了些許。

太和殿中最為了解皇帝的人是皇帝身邊的宗良公公，宗良見皇帝眯起眼睛，嘴角繃緊，就知道大事不好，這是皇帝要發怒的征兆。

宗良不由朝底下的臣子們擠眉弄眼示意，他倒不是擔心臣子們挨批，而是擔心皇帝氣大傷身，皇帝最近身子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