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樣懷孕的?是哪一次?

我後來反複回憶過。其實心裏是知道的。

十八歲生日過後,我和紀城從菲律賓回來。回來之後,就是香港的春天了。我清楚地記得那個春天,鳳凰花開得特別早,特別多,滿城紅彤彤的,如失火一般,仿佛在配合著渲染那個多事之春。

為什麽叫它多事之春?原是因為那個春天,整個香港似乎都不太平。先是一個集萬千愛慕於一身的著名男歌星從文華酒店跳樓自殺,全香港人為之震驚,為之心碎。跟著,廣東爆發呼吸症疫情,禍及香港,死了許多人。民眾閉門不出,消費低迷。香港經濟下挫,恒牧道也受了點影響,收縮裁員。所以那個春天,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唯獨我和紀城是例外。那段時間我們算正式在一起了,正處於熱戀期,甜蜜得不得了。外部世界怎樣,都不會影響我們的心情,至少對於我個人來說是這樣的。

事情出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那天我和紀城約好去看電影的。可是出發前,他突然接了個電話,說有應酬,就不陪我了。

自從我們有了那種關係以來,他還從未這樣生硬地拒絕過我,慢待過我,所以我很吃驚,也很委屈。我問他和誰見麵。他說了一個名字。那人我知道,曾無意中聽父親說起過,是左廷標一個朋友家的二世祖,在公司幫忙做事,卻整日不務正業,吃喝嫖賭,捧女明星,去試駕全球僅一台的“紅色颶風”,把兩百多萬歐元的跑車隨隨便便撞報廢。如此這般,欠下公司一個億,也不著急,天天這裏借幾百萬,那裏借幾百萬,拆東牆補西牆。我問紀城,跟這種人有什麽好見的,無外是問你借錢。他說了一句:“你別管。”就走了。

我不知怎麽一股氣性上來,跟司機打聽到他去了哪家會所,跟過去,就在前廳坐著等。那家會所雖然低調、隱蔽,但進進出出都是有頭有臉的豪客。我一個人眼巴巴地坐在那兒,難免自覺小氣、尷尬,心裏的委屈越積越多,幾乎是強忍著眼淚。

一直等到午夜,才見他們出來,男男女女一大幫人。看到紀城,我傻了,因為他竟然摟著一個女人。女人麵熟,叫麥晶晶,是個剛剛躥紅的影視藝人,打扮得很精致,粉粉嫩嫩地依偎在他懷裏。

我在幹等的幾個小時裏所積累下的怒氣在這一刻爆發了。我噌地站起來,徑直朝他們走過去,手裏攢著一個大大的耳光。我也不知該把這耳光扇到誰臉上。我隻是走過去,走過去。

可到了他們跟前,麵對麵了,我卻懵了,既說不出話,也扇不出耳光。我隻是站在那裏看著他們,氣得渾身發抖。

就這樣沉默而凶狠地盯了他們幾秒鍾之後,我什麽都沒說,掉頭疾步走掉了。而我眼神裏的怨恨和委屈、我無聲的咆哮與抗議,一定給在場的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這麽多年了,還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敢在公眾場合這樣拆左紀城的台。也就是從那天之後,有關我和他之間的一些負麵傳言、一些難聽的風言風語,開始湧現。

我掉頭走掉之後,感覺到紀城並沒有追上來。我不甘心,卻也傲持,不肯回頭去瞧。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外麵的停車場,站定下來,在黑夜的風裏,抱著自己的雙臂,還在等。眼淚開始掉下來。

過了許久,終於,他過來了,大約是把那群人和女明星都打發走了。我心裏還是氣得要命,但他畢竟還是撇下女明星來找我了。

我想好了,他要是開口道歉,我就原諒他。可他一開口卻是:“你怎麽這麽不懂事?今天這是什麽場合?”

我沒想到他還先來責備我了,頓時怒不可抑,但我的怒不可抑就是丟下他,自己悶頭走。他追上來拽住我,捏得我手腕生疼。我甩了幾下甩不開他,才終於哭著爆發了:“你以前有過多少女人我不管,也管不著。以前我是小孩子,你是大人。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們都那樣了,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你說這種話不覺得自己幼稚嗎?”他蹙眉嗬斥道,“你什麽年紀了?還分不清真的假的?”

“是,我是分不清。”我冷笑,抹掉眼淚,“道理都是你的。那誰的父親是律政司司長,誰的父親是海關關長,誰的父親每年給我們貸款幾十個億,不能不給他們麵子啊。大家都要做生意,都要賺錢。女人嘛,就是個小意思。小意思都不接受,怎樣?看不起我們咯?兄弟不要了?生意不做了?錢不賺了?你要說的不就是這些嗎?”

“林陌風,你閉嘴!”他拽著我走,到了車旁邊,打開車門,把我往車裏塞,“要發瘋回家去發!”

我哭鬧著,不肯坐進去,拗不過他,還是坐進去。

他關上車門,自己也上車,吩咐司機先送我回家。司機把車開起來,他就再不說話了。一路上,他都板著臉沒有理我。

我還是氣不過。這是我和他之間第一次發生這麽嚴重的爭吵。雖說我心裏也漸漸明白,今夜的局,他有無奈。生意場上,要談成事,免不了拋頭露麵,豪請豪贈。但我就是仗著他一貫寵我,非要爭這一口氣。而這一口氣他不讓著我,我就覺得他其實並不那麽愛我。他把很多東西都看得比我更重要。他在慢待我。

於是快到家時,我故作平靜地對他說:“哥哥,我們散夥吧。”

他沒出聲,但我感覺到他似乎冷笑了一下,也可能是我的錯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好啊。”語氣很淡。

他的回答簡直像一把冰冷的刀紮在我的心上。

我很想哭,快忍不住了。好在終於到家了。車停下,我什麽都沒說,打開車門下車,幾乎用盡力氣提著自己整個人往門口走。

夜深了,家門前一片寂靜。父親那陣子在中緬邊境談玉的生意,左廷標看中一批那裏的石頭,想在香港開多幾家翡翠行,父親便連著數月為此奔波,常不著家。這天夜裏,家裏隻有管家和傭人。他們以為我同紀城外出玩得晚了會住在左府,也都早早睡了。我伴著自己孤零零的身影走到門口,卻沒有力氣去開門,怔忪了一瞬,忽然就支撐不住,蹲下來抱著自己大哭起來。

我聽到後麵汽車發動和掉頭的聲音,車開走了。我哭得更傷心。本來我還寄望於紀城會挽留我,會道歉,可他沒有。

他走了。我和他真的完了。

可我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我本能地站起來,轉過身,還沒站穩就被麵前的男人抱住,猛地一推,我的後背抵在了門廊的柱子上。

是紀城,他叫司機先走了,自己留了下來。

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狂熱地吻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癡迷,都投入。他先前在會所喝過一點酒,此時酒氣噴在我臉上,令我慌亂,微微窒息。我擔心被別人看到,掙紮了幾下,他卻不肯放鬆,牢牢按住我的兩隻手腕,肆無忌憚地在大門口與我親熱。他吻住我的脖子,用力吮吸,又親我的耳垂,輕輕含住,他灼熱的氣息浮動在我耳畔:“想離開我?沒那麽容易。妹妹,你是我的,你這輩子都是我的。”

我又哭了,被情欲攪動得渾身發軟。他一把攬住我的腰,替我開了門,抱著我往樓上走。到了我的房間,他關上門,連燈也沒開就把我推倒在**,身體重重地壓上來。他那麽急迫,我也那麽急迫,連彼此的衣服都沒有除盡。他的**與能量像一把火熱的匕首,刺入我的身體,將我牢牢地固定住。窗戶開著,借著路燈的微光我看到他的臉,他炯炯的目光鎖住我,無盡的占有欲籠罩住我。

那時我就想,來吧,給我一個孩子。你不是說,我這輩子都是你的嗎?我們生一個孩子,你這輩子也都是我的了。

一定就是那一次,那天夜裏,我有了恩兒。

我隻是沒有料到,僅僅兩個月後,我就與他決裂了。決裂到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程度。而我在那天夜裏抓住的一絲慰藉,也轉眼成了我心頭最痛的一道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