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潮氣很重,從村裏看去,田野裏就像盛著一鍋正在冷卻的開水。很多人都早早地站在了村北,等待著從團團潮氣裏鑽出的船隻。現在不像前幾日一樣了,空氣中透著一股寒意,赤膊的人不得不縮起了肩膀。可是,太陽隻不過剛剛躍到樹梢上,就讓人感到很熱了。潮氣漸漸散盡,樹木、雜草上的露水嘀噠嘀噠地響成一片。遠處的水麵上靜悄悄的,一點也沒有會駛出船隻的跡象。

“該不是村長騙咱們吧,”有人說,“塔鎮的人怎麽能說來就來呢?”

“別急,”另一個人說,“應該相信村長。”

“船來了,俺可不稀罕別的,”又有一個人說,“俺隻要能種四畝地的胡蘿卜種子。”

“衣服都是八成新的,”第一個人說,“村長說了,穿在女的身上女的就能變成仙女,穿在男人的身上男的就像是塔鎮的人啦!”

“俺可不要不知是誰穿過的舊衣服。”

“怎麽是舊衣服呢?告訴你了,都是八成新的。你不想穿還可以給娃兒穿,娃兒又不要好……”

“來了來了!”忽聽有人叫道。

空氣中的確有一種馬達的響聲,而這聲音卻是從村南傳來的。“從南邊來了!”有人斷定。

人們向村南跑去。沒到村南,就看見一隻汽艇突突地從水麵上駛了過來。汽艇很小,衝起的浪花卻很大。浪花擋住了人們的視線,一直到汽艇停在了水邊,才看清上麵坐著的人。他們瞪大了眼睛,因為他們看見金大筐也在上麵,旁邊還放著他磨得無比鋒利的那把三股鐵叉。由於吃驚得太厲害,他們都遠遠地站住了,隻有也是剛剛趕到的金士魁村長走了上去。金士魁在跟汽艇上的另外兩個人說什麽。

“那是塔鎮的人。”有人悄悄對別人說,“是派出所的。”

這時候李秀蔓從家裏跑了出來。他們也隨後跟了上去。

“我也沒有什麽辦法,”金士魁對李秀蔓說,“隻好聽憑塔鎮的處理。”

李秀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指著低垂著頭顱的金大筐,就那麽一直指著。

“派出所的同誌讓你們見一麵,還要回去。”金士魁說,“你沒什麽話,就讓他們走吧。”

“你……你……”李秀蔓手指哆嗦著,“你怎麽能,幹出這種事呢!”

汽艇掉轉頭去,馬上高高地躍了起來,又平穩地落在水麵上。

“娘!”金克玉提著褲子急衝衝地跑過來,“我爹怎麽了?他們抓我爹幹啥?”

李秀蔓身體搖晃著。他扶住她。眉豆也跑來扶她。但她又站穩了。

“回家,”她口氣堅定地說,“惹得起就承受得起,他惹出來就讓自個兒承受去吧!”

“我爹惹什麽禍了?”金克玉不解地問,又朝別人看看。

金士魁不動聲色。“大筐叔也沒惹什麽禍,”他說,“他夜裏跑到萊河上扒口子,打算重新把塔鎮淹一次,把咱的村子也淹一次,還沒扒通,就讓塔鎮防汛巡邏隊給碰上了。”金士魁說,“塔鎮派出所判他五天拘留,一千五百元罰款。”金士魁看著眉豆,咧嘴一笑。

“罰款我們拿得起,”李秀蔓說,“我們家有能吃三年的糧食。”

“何至於賣糧呢?”金士魁說,“能吃三年的糧食還不知道賣出賣不出兩千塊錢呢。一個村子的人嘛,又是災年,都能伸一把手的。”

“聽!”有人叫。

村北傳來的又是船的聲音。

“聽!”人們側耳傾聽。人們呼喊,“塔鎮的船來了!種子來了,衣服來了,藥品來了!”人們像潮水一樣地向村北湧去。金士魁也跟了上去。他掏出手機,邊走邊打:

“船隻已經平安到達金佛寺!”

金士魁突然又停下腳步。他看著眉豆。

“上次我去塔鎮,專門去了親親酒店,塔鎮的所有大酒店都非常需要漂亮女孩子。”金士魁說,也不管眉豆有沒有聽清,又轉身走了。

李秀蔓母子三人無知無覺地站著,水麵上的反光越來越強烈,籠罩在他們身上,就像是被水浸泡著的幾棵莊稼。

黑妮兒翩翩而來,在他們頭上停住,就靜止不動了。它們還是那樣的光滑明亮,玲瓏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