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鏡入江湖

不出長生鏡所料,第二日,三人便被房屋外的嘈雜喧鬧吵醒。細細聽去,有熟悉的鄰裏街道在相互交流談論。

“看見了沒,今日一早瀾城衛隊竟然到咱們東三街來巡邏了。”

“是啊,原本因為這裏是不受管轄的區域,生意也受到影響,一直不冷不淡,如今有了治安保護,咱們的日子總算熬到頭了。”

“也不知道是誰的功勞,請來了護衛隊。”

“就是就是……”

長生鏡倚坐在窗前,安靜地聽著,門外百姓的喜悅,仿佛化作無形的香氣,透過窗格進入屋內,讓他覺得整個人身心通透舒爽。

“即使時代變了,文化推移,一顆惟賢惟德的為民之心,卻是我們讀書人應當保持的。歲月能夠侵蝕我們的外貌,但無法腐朽堅韌的內心!”

長生明的話,依稀在耳畔響起。

長生鏡目光悠長,輕念一聲。“父親。”

“嘭嘭!”

就在他堅持著每日清晨必做的“早課”時,房間門外傳來敲門聲。

衛青傾站在門外,心頭有些不安,就在昨日長生鏡將生意的細節講給他們聽後,她就有些感覺。

晚上躺在**,腦海中想的,也盡是這些,弄得一夜都沒怎麽睡好,天剛亮就匆匆爬起洗漱,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向阿鏡問明白,才是正理。

“吱呀!”門被從內推開,長生鏡熟悉的麵容出現在衛青傾麵前,帶著困惑,似乎不明白一大早上敲門,所為何事。

衛青傾雙手扣在一處,十指無措的撥動,反應著內心的不安。長生鏡茫然地看著安靜站立的衛青傾,開口詢問:“怎麽了,青傾。往常的你不是很喜歡睡懶覺嗎,怎麽今天起得這麽早?”

衛青傾抬頭,看著麵露關心的長生鏡,擠出一絲微笑,眉腳的憂慮卻抹之不去。

見此,長生鏡老樣子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她柔順的秀發,她卻猛地將頭抬起,盯著長生鏡,語氣強硬地問:“阿鏡,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要走了?”

自從昨日聽到長生鏡為東三街的安全做著打算,聰慧如衛青傾,很快便想明了他的更深層含義。

長生鏡伸在空中的手停住,突然被衛青傾這樣問,雖然知道早晚有這一天,但他還沒想好如何回答。

剛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聲音發出,從心底也在逃避這個問題,不曾想好。猶豫了片刻,想到曾經的約定,他最終還是無奈開口。

“你……知道了?”

衛青傾聽長生鏡這樣說,知道自己猜對了,可惜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她烏黑無暇的眼睛中,有陰雲遮蔽,朦朧起來,不見了皎潔星光。“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走?”

“青傾,有些事,你是明白的。”長生鏡抓住衛青傾不知所措的小手,帶著一絲寬慰的語氣說。

衛青傾當然知道,隻是心亂如麻下,令她難以理智思考。進入瀾城的日子過得忙碌,但比南海之行,又要安逸許多,而長生鏡卻一天也不曾停歇的修煉,她就知道,曾經孤島上的回憶,並不單單隻是一段回憶而已。

“什麽時候回來?”她理解長生鏡的決心,也支持他的選擇,再如何不舍,聰明的女子也不會將自己的意願強加於心儀的人,那樣隻會徒增壓力。

長生鏡看著恢複平靜的衛青傾,不知道說些什麽好。眼前的這樣一個女子,聰明懂事,雖然嬌蠻,卻很貼心。他想到書上一句“有妻如此,夫複何求。”,但細想之下,又覺得不妥。自南海登岸,他忙碌的人生似乎很難找到停歇。又如何信誓旦旦地給她一個承諾?那是欺騙,他不想做。

“少則二十天,多則一個月,放心吧,我不是做那件事,隻是些許小事,你不要太過憂慮。”長生鏡還是決定告訴實情,不想衛青傾在瀾城擔心自己。

聽到這句,衛青傾原本凝結的黛眉方才鬆弛下去。她輕輕呼出一口濁氣,眸子重新明亮起來,心裏不住得安慰自己:隻是二十多天,阿鏡就回來了,沒有什麽好擔心的,要對他有信心!

看上去有些自欺欺人,衛青傾也隻能選擇這樣的方式,才能減輕心頭的不舍。

“這便走嗎?”她開口。

長生鏡點點頭,本來想再留些時日,既然青傾和衛禦在瀾城安定下來,解決了後顧之憂,那自己的事情,也該著手準備些了。

衛青傾想明一切,也省卻了長生鏡的諸多解釋,他當然是盡早啟程為宜。

就在他低下頭的瞬間,一陣香風撲過,長生鏡嘴唇被侵,觸碰到絲絲香甜,時間短暫,柔軟的感覺卻難以忘懷,讓他平靜的心湖泛起漣漪。想要就此掉入這溫柔鄉中,不再理會其他,但好在理智尚存。

等長生鏡從這一下偷襲中回味過來,佳人的身影早已遠去,耳邊傳來她輕柔的聲音。“早去早回,我在瀾城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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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棵老樹,一家茶棚。

康莊大道旁,常常出現的情景。

簡陋搭載的屋棚下,七八個歇腳喝茶的行人,聚在一起,侃侃而談。

在他們身後,年過半百的老板泡著茶水,麵帶微笑,他的耳朵同樣拐著點江湖傳聞,與那些普通歇腳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都是天高皇帝遠的事,說說也不打緊,純粹消磨時間。

這時,一位麵容土黃,看似莊稼漢樣的老農,“啪嗒”一下放下喝幹的茶杯,毫不在乎地用袖口擦拭過嘴角,咧開黃牙說道:“聽說沒有,北麵來了一夥江湖悍匪,一路南下,已經折騰了許多村莊。官府放下話來,呼籲江湖人士自發剿匪。”

旁邊坐的一位商人模樣的行人,聽到這裏,嘴角扯起,做了個嘲笑的表情。“這不是扯淡嗎,江湖人士自發剿匪?也虧的歐陽王朝想得出,說不定這江湖悍匪,就是江湖人士自發組建的哩。”

他喝的不是茶水,而是自帶的酒水,一股子香醇味,開口便傳開來,讓周圍其餘幾個人都有些豔羨。

“胡說,你這商人懂什麽,要我說,這江湖悍匪乃是朝廷叛軍,為禍一方,歐陽王朝那是抹不開麵子,才宣揚叫江湖人自行處理的。”第三個行人聽了商人的話,猛地一拍桌子,連帶著茶杯顫了幾顫。他的手腕上綁著粗磨紗布,背後緊著一杆齊眉棍,豹瞳虎目,瞪了一眼商人。

商人原本還待反駁,見發話的是個江湖人士,當著麵說壞話,豈不是找不自在?不由癟癟嘴,安靜喝酒。

氣氛一時有些冷,這個時候見慣場麵的茶棚老板走出來,將抹布搭在肩膀上,笑著解圍:“你們都別爭了,都說讀書人知識多,見識廣,你們桌上不是還坐著個讀書的俊小哥麽,不妨問問他的意見吧。”

聽到老板的話,三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木頭方桌邊,坐著的第四個人。

第四個人,是個麵容清秀的青年人,俊朗的外貌,高盤的書生發髻後,拖著兩條長長的係帶,在藍衫映襯下更加鮮亮,隻是身後背著的木匣有些顯眼,怕是用來放置物品的書簍,又有些與眾不同。

見桌上三人一起看向自己,他有些羞澀地微微一笑,便算是與眾人打過招呼。

“我說書生小哥,你別隻顧著喝茶呀,你書讀的多,你來評評看,我們誰說的對。”商人被老板點撥,仿佛找到了同盟一般,心中篤定自己的判斷。隻有匹夫之勇的江湖漢子,又有什麽獨到的眼光,哼!

“對,評評,評評。”武夫漢子難得沒有出言反對。

起初談起這個話題的老農,也有些期待地看著他。

書生放下茶杯,對其餘三人拱了拱手,開口道:“既然如此,我便摻上幾句。敢問各位,何為江湖?”

聲音不大,卻很清亮,一時之間有些喧囂的茶棚,被書生這樣一問,頓時變得有些寂靜。

見無人回答,書生站將起來,自顧自地回答道:“古人有雲,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那麽,何處是江湖?”

聽著書生擲地有聲的話語,原本尚有幾個舉杯喝茶的行人,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古人又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廟堂之高,江湖之遠,我想大家也許能明白些什麽?”

“不錯,天下之大,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而朝廷帝王,無非隻是自顧自搭建了高台,以為遠離了江湖,更像是無知可笑的鴕鳥。”

“所以你們的話都沒有錯,錯的是如今的歐陽王朝,將自己劃離出江湖,說出讓江湖人自行處理的不負責言論,可恥可笑,讓人心寒!”

書生的話,如同驚雷炸響,語驚四座,眾人聽著那大膽的言論,不斷地在心中告誡自己,那可是冒犯歐陽王朝的大罪,但心裏卻不由自主的認同,就連商人與行武漢子兩人,對視一眼,竟也認可地點了點頭。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嗎……”

“錯的,是自以為是,劃離江湖的朝堂嗎……”

等到其餘人從震驚中醒悟,藍衫書生已經走遠,但他的話,卻無疑在這江湖浪潮中,投下一枚種子,靜靜等待著開花的時日。

“歐陽,準備接受來自我的大禮吧!在此之前,我允許你多過幾天。”

長生鏡看著天邊漸漸西沉的落日,看得仔細,仿佛在見證歐陽王朝的明天,夕陽映照的臉上,露出一絲羞澀的微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