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路遇不平

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這句話長生鏡已憶不起是從何處聽來,但無疑講得真切,栩栩如生。

不入江湖,何以弄潮!

長生鏡走的果斷,卻不盲目。當初忽然運作的命卦星眸,酒樓入眼的白厄如皚,直至今日,他才確定自己的判斷果真沒錯。

說來慚愧,習得周天命卦後,長生鏡雖有“妄”、“厄”二位,但能運用起來的,始終隻有妄位,不知厄位是否太過高深玄奧,終難以自控,見與不見,還是逃不出運氣二字。這也是當時他果斷與老店主搭話的原因。

接手酒館後,除開惹來的殺手不說,衛青傾開起了夢寐以求的醫館,衛禦得到了意外酒樓,而長生鏡,則在酒樓那深厚底蘊中,了解到更多信息,理清了“江湖”的方向。可謂都是心想事成。

一路向北,便入江湖!

這一日,南麵走來位書生模樣的藍衫少年,身負木匣,係帶輕飄。天色漸晚,猛獸出沒,他卻泰然處之,走得不緩不急。

正是南海而歸、瀾城而出的長生鏡。

夜幕降臨,夜路難走。長生鏡不懼怕猛獸,但也不想做事倍功半的活。於是他挑了路旁一處空曠的平地,撿柴生火,準備過夜。

八年遠離大陸,十二歲之前也未曾出過遠門,對於現身在何處,長生鏡並不知道。

是該找一座城鎮或村莊問問路了。看著星星燃起的火苗,他的心中想。

火越燒越旺,夜越燒越黑。

屬於食物的香味,勾起了林中小獸的食欲,不過敏銳的直覺告訴它們,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年輕人,卻是個征伐殺戮的屠夫,因為它們察覺到了他身上伴著海風的血腥。

長生鏡倒是不在乎多幾個機靈的小跟班,蹭吃蹭喝。不過過人的目力,看著躲於草叢、瑟瑟不敢發作的小獸們,他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動物比人類更加能感應出危險,自己這一身揮之不去的南海腥風,除了那隻不知死活的海鳥,還真不曾惹得過其他動物親近。

對於食物,長生鏡有一種天生的能力,好比是當初從膳房偷食,自小就有著尚佳的天賦。或許生於平凡人家,會是個手藝不錯的大廚,他看著手中烤的油膩發亮、香氣四溢的兔腿,開懷地想。

撒上帶著薄荷香氣的青葉,在熟透的兔肉上翻卷開來,清香伴隨著肉香,讓人食欲大增。長生鏡食指大動,也不待熱度退卻,照著腿腱狠狠咬下,熏嫋的白氣從口中逸出,升騰至空中,他開始咀嚼,麵露滿意神色。

薄荷葉不僅消除了兔肉來不及滴盡的油膩,還掩蓋了兔肉原有的腥臊,連帶著獨有的清新香氣,讓人回味。

“有多少年沒有吃過陸上的東西了,還好腦子裏殘留著些記憶,不然可不就無從下口了。”長生鏡嘴角抹油,吃得正歡。

也就是這個時候,突然風中傳來野獸的嘶吼聲,伴隨著叫罵、怒吼以及哭泣,編成一股,被他捕捉。讓原本大肆開懷的長生鏡動作停滯。

有情況!

雖然知道可能有人遇險,但他心中卻止不住的有些高興。有人的地方便有村莊,有了村莊,還找不出認識路的人嗎?

事不遲疑,長生鏡放下啃過一半的兔腿,拾起篝火邊的一根火把,一邊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邊找尋過去。

聲音傳的真切,可以辨別出不是很遠的地方,長生鏡不消片刻,就看到了眼前幾處不斷閃動的火光,便是從這裏傳來的。

但當長生鏡走近,眼前看到的一幕,卻讓他驚怒交加!

一個八、九歲大的孩子,滿身血漬的跪爬在那裏,聲音因為疼痛而變得沙啞,嘶吼起來讓長生鏡誤以為是野獸的叫聲。他的臉上沾滿汙漬,看不出究竟是血水汗水還是泥水,隻有那雙烏黑透亮的眸子,還依稀能夠辨識。

在他的背上,咬合著一個捕獸夾,牢牢地鎖住他的胛骨,不時有鮮血從中冒出,令人看得生疼。獸夾的後麵,連帶著一條粗長的鏈子,被一個獵戶模樣的中年人攥在手中,他的另一隻手持著火把,口中高呼:“快來,我逮住他了!”

聞訊而來的幾處光亮下,也是類似打扮的人,有年輕的,有年長的,但不約而同的,他們手中紛紛持著武器,滿口喊打喊殺的聲音。

“快快,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

“不要放他跑了!”

“住手!”

長生鏡見到眼前這一幕,哪裏還能忍耐。就連殘忍嗜血的狼群,也不會無端殺害自己的同類,作為有靈智的人類,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見有人來,為首的一個中年獵戶走出來,戒責道:“讀書人,好端端的出來生什麽事,速速退下,不要自誤。”

“我看你們獵戶打扮,想來都是規規矩矩的手藝人,怎麽會幹出如此殘忍狠毒的事情,你們的良知何在!”長生鏡中氣十足,語氣強硬地訓斥。

這個時候,人群聳動,有個稍顯年輕些的壯漢走出來,他的眉頭蹙起,麵容嚴肅地反駁:“你一個讀書人知道多少,他是怪物,是魔物,是不祥的東西,我們也是為了村莊好,今天他能喝牛羊血,明天就會喝人血!”

說到這裏,他的眼神之中,似乎有所掙紮,但很快被克服下來。

“父……親……”原本無力匐地的小男孩,聽到年輕壯漢的聲音,艱難地抬起頭,語氣沙啞的喊道。

“住口!我沒有你這樣的怪物兒子,你占據了我兒的肉體,便休想欺瞞我們!”壯漢身軀一僵,轉過頭來,對著滿身血漬的小孩怒斥。

“對,占據了肉身的怪物,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

原本手持獸夾鏈子的獵戶,走到男孩跟前,將火把遞與旁人,拔出砍殺野獸的獵刀,不再遲疑,照著眼下砍去。

“給我住手!”長生鏡見此情形,提起一口氣,施展箭步弓身,躥過攔堵的獵戶,在獵刀揮下的刹那,擋在了男孩跟前。

獵戶的刀在下一刻猛地停住,他眼珠瞪得滾圓,對著長生鏡開口罵道:“你這書生不要命了!好沒道理,這是我自家村莊的事情,你一個外人,瞎摻和什麽!”

長生鏡不曾動武,因為周圍隻是些生活平凡的獵戶。但他同樣不卑不亢地反駁:“世上有諸多事,無法用常理解釋,迂腐庸俗的人就以魔怪靈異等諸多借口,來扼殺那些令自己不安的未知,你們在做的,不就是這樣可悲的事嗎?”

領隊的獵戶雖然打獵是個好手,但在言語上顯然不是對手,他被長生鏡說教,啞口無言,找不出話來反駁。這個時候,人群又開始聳動,讓出一條道來,一個年邁的老者步履蹣跚的走出,來到火光中央。

“老村長,你怎麽出來了。大晚上的,別累著身子!”獵戶頭見到來人,連忙招呼,顯然老人在村莊的威望極高。

老人麵容蒼冉,皺紋擠壓,白發根根銀絲,年紀確實有些大了,但他渾濁的眼睛裏,仍舊有著些許微亮,讓人感覺村長老矣,氣勢猶存。

他走到長生鏡和獵戶頭跟前,低頭看了看滿身血漬、無力發出聲音的男孩,無奈地搖了搖頭。“造孽啊,造孽啊,我陸家莊怎就遭此不幸。”

說罷,他又抬起頭,看著長生鏡,滿意地說:“年輕人,你器宇不凡,定然是飽讀詩書的大戶人家公子,老朽對剛才你所說的言論,也很是讚同。可歎我人老了,威望不夠了,才讓村裏出了這等不幸之事,慚愧啊,慚愧!”

長生鏡作為讀書人,當是尊老愛幼典範。他見老人如此說,連忙恭敬地行禮道:“老先生謬讚了。”

老村長擺擺手,接著說:“年輕人,今天幸得有你在,才保下這孩子的性命,不過你也看到了,他的父親視他為怪物,母親氣得回了娘家,村莊裏的其餘人,也對他喊打喊殺,我一個老人家,也終究有歸於黃土的一天,庇佑不得長久。若這孩子還留在村莊裏,隻怕更加不幸,你看……”

不用老人多說,聽到這裏,長生鏡也明白了,他是想將小男孩交給自己帶走。雖然對老者抱著尊敬,但心裏難免還是有些失望。

不得不說,老者的做法,是符合一個村長身份的做法,既護住了男孩的性命,又平息了村莊的混亂禍事。但他的決定,卻不是一個富有人性的決定,正常的人,又有誰願意將自家親人送予一個不相識的路人?

所以長生鏡心中又有些失望。不過他也明白,這些人終究隻是普通的獵戶,普通的村莊。對著未知事物,更多的隻會感到恐懼害怕不安,而自己常年在南海與海獸鬥爭,早就見怪不怪。

老者也沒有說錯,就算留下男孩,雖然能夠保護他一時,卻保護不了他一世。周圍眾人對他的歧視,隻會讓他變得孤僻,既然遇見了此事,當然不能坐視不理,放任可能破滅的一段尚且年幼的人生!

長生鏡腦中思考萬千,不過是片刻功夫,老者也不曾說話,而是與獵戶頭一起,安靜地站著,等待他的答複。

“既然如此,就將他交給我吧,我會教導他為人處世的道理,安身立命的知識,並且拘束他嗜血的能力,不讓他為禍百姓。”

“你一個書生,怎麽能……”獵戶頭還待說話,被老村長阻止。

“好,好,讀書人有讀書人的氣節,我相信小友說的話,不是信口胡言,這樣我也安心了。大虎,帶著村裏的獵戶,收拾器物回村吧。”

“老村長,這……”獵戶頭大虎想反駁,被老村長不容置疑的眼神阻止。老老實實地開始收拾隊伍,返程而去。

長生鏡看著老者離去的蹣跚背影,心中火熱隨著光亮漸漸冷卻,到頭來還是一個怕事的村長啊,這份果決倒也難得。

他愈加接近江湖,愈加感受到江湖的味道,連這普通尋常的陸家莊,竟都有所沾染。

哦,遭了,隻顧著救人,卻忘記詢問去路了!長生鏡突然懊惱地想起。

也罷也罷,先救下這孩子再說,方向對了,總能得見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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