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兔肉與血

夜更深了,就連原本出來覓食的小獸都沒了聲響,好在長生鏡記性不差,又有隱約的火光指引,終是尋回了篝火旁。

被他救回來的小男孩,早在一開始,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暈厥過去,除了倉促之間幫他止住流血,長生鏡也沒有更好的手段。

在解開肩膀上的獸夾後,深深露出白骨的傷口觸目驚心,讓原本心中平息的怒火重新有些翻滾。長生鏡取出隨身攜帶的簡易藥膏,塗抹在小男孩的傷口上,再扯下一塊布條,將壞處包紮起來。

小男孩在火光的映照下,熟睡之中的眉頭深深皺起,不知是夢到了什麽恐怖,還是傷口處傳來的難耐疼痛。

他的臉上,原本沾滿汙漬的模樣早已不見,被長生鏡擦拭幹淨,露出天真可愛的孩童臉龐。

真難以想象,陸家莊的人怎麽能夠忍下心來,做出這樣的事情。長生鏡脫下藍衫外套,幫小男孩蓋上,心中由感慨著。

也許在每個人的心中,都寄藏著一隻恐怖野獸,若無法看好心門,它便會逃脫出來,暴起傷人。

又或許,在江湖之中,每個人都是野獸。

長生鏡盯著手中熠熠生輝的魚龍令,胡思亂想著,他已經習慣在取出魚龍令後,盯著它進行思考,似乎這樣他的思緒更加通透,更加活躍。

就這樣,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長生鏡感覺到眼皮低沉,疲倦感襲來,這才收回魚龍令,轉過一個身,開始尋覓屬於他的美夢。

也許明天,江湖又會多上兩隻野獸,明天的事,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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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靠近道路的樹林間,清新怡人的空氣,**滌著趕路行人疲憊的身心,不覺感到空曠開闊,勞累感也隨之一掃而光。

陸銘猛地睜開眼睛,第一反應就是弓起身子,四肢伏地,做出猛獸愈加攻擊的姿勢,整個人緊繃神經,小心翼翼地開始大量四周環境。

就在昨天,陸家莊的獵戶追捕下,他一個不小心被捕獸夾夾住,那種刺骨鑽心的疼痛讓他難以忘懷,再想到之後父親決絕的話語,同莊人異樣的目光,他小小的內心,被一種絕望充斥,然後便昏厥過去,失去了知覺。

隱約間,他聽到了一個大哥哥的怒喝聲,即使在夜晚,擋在身前的藍色身影依舊是那樣的清晰,他想開口,但還是不受控製地開始神遊四方。

想到這,陸銘猛然發現自己的身上,傷口被用布條包紮,還有一件藍衫外袍落在地上,是他剛才猛然做出動作,掀倒在地的。

陸銘醒悟過來,連忙從地上撿起藍衫外袍,用他並不健壯的小手輕輕拍打,這一定是救自己的那位大哥哥的,不能弄髒了!

龍生龍,鳳生鳳,作為獵戶的兒子,陸銘對樹林並不陌生,所以在醒來後雖有警覺,但並不驚慌。這個時候,身後傳來腳踩在密葉上的“匝匝”聲,長生鏡溫和的話語,也隨著一起傳入他耳中。

“你醒啦,小家夥還蠻精神的嘛,受了這樣的傷。”長生鏡打獵歸來,見到眼前一幕,有些欣喜於陸銘的活力,衛家祖傳的藥膏,效果就是好啊。

陸銘聽到身後人的話語,與腦海中昨日昏迷時聽到的聲音重疊,原本緊繃的身子頓時鬆弛下來,他麵帶欣喜地轉過來,看到了倚在樹旁的長生鏡。

“大哥哥!”陸銘第一眼就認出了昨日救自己的長生鏡,這也許要歸功於他如野獸般的直覺。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轉移,到了長生鏡手上拎著的一隻兔子身上!

兔子,兔子!

血,血!

我要喝血!

一股饑餓感傳來,陸銘的雙目突然充血般變得通紅,比長生鏡手上拎著的那隻兔子來得還要紅通幾分,他的口中失魂地呢喃著:“血,血……”

長生鏡察覺到陸銘的異樣,原本高興的心情一變,剛想放下手中的兔子,來到陸銘身邊查看他現在的狀況,但突然的,抓住兔子的右手陡然一顫。

他低頭看去,隻見原本已然死去的兔子,整個身體開始抽搐,如同**一般。而在它那緊闔的三瓣嘴邊,更有鮮血從中流出。

這個時候,更為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兔子嘴瓣滑落的鮮紅血液,最終沒有落在地上,而是凝聚成一股血線,翻轉旋轉,如同舞女綾羅善舞的紅色長袖,飄飄落落,又像柔滑伸展的瀲灩綢緞,伴隨著深紅暗黑的顏色,竟跨過一段距離,自動鑽入了站立於對麵的陸銘口中!

緊接著,陸銘如入魔怔的狀態驟然停滯,整個人重新回過神來,感受著口中腥甜,他的神情有些滿足,但隨之而來的,是無比慌亂。

他如同受驚的小獸般,用兩隻白嫩小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睜得老大,驚恐地看向長生鏡。“唔!唔!”他似乎有話要說,但驚慌失措下,竟然都忘記了嘴巴已經被自己的手捂住,隻發出悶悶的聲響。

陸銘這才醒悟,匆忙撤開小手,對著長生鏡瘋狂地擺動,小孩子稚嫩的聲音,也從他口中傳出:“不是的,我不是怪物,我隻是想……不,不,我沒有想,是那些血自己跑到我嘴裏麵的,我不是吸血的怪物!嗚嗚嗚……”

說道最後,就連他這樣的九歲孩童,都覺得自己的理由蒼白無力,心裏麵愈加絕望:大哥哥這下不會再管我了吧,他一定也會因為我是喝血的怪物而遠離我。陸銘越想,心裏就越沉落,如同墜入無底深淵般,頭暈目眩。

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雖然不大,對陸銘來說,卻好比天籟之音。

隻聽長生鏡突然輕佻地笑了一下,用埋怨的口氣對陸銘說:“你這小家夥,竟然敢搶我的食物,難道你不知道尊敬長輩嗎?”

陸銘聽到這話,隻覺得世界又重新回到自己眼前,一切都有了色彩,他有些驚喜地抬起頭:“大哥哥,你也喝血嗎?”

這小家夥。長生鏡聽他這樣問,也是一愣,隨即想到自己剛才似乎有些歧義的話語,微微哂笑。“當然不喝。”

“哦。”陸銘原本泛起光彩的眸子又有些黯淡。

“血有什麽好喝的,烤兔腿才是王道啊!”長生鏡在陸銘情緒就要重新低沉下去之際,又接口道。

“烤兔腿?”陸銘的眼神中有些迷茫,但不似作假。

作為獵戶的兒子,竟然連烤兔腿都沒有吃過嗎?長生鏡心中微詫,但很快又想通了。是啊,就好作養蠶女未曾穿過綾羅綢緞,采珠人並沒佩戴珍珠掛飾,打獵人為了養家糊口,又能有多少想到滿足口腹之欲的呢?

“一起嚐嚐?”長生鏡拎起手中的兔子,對著陸銘招呼。雖然剛才他詭異般的抽走了兔子體內殘存的血液,但其餘東西並未破壞,都還完好無整著呢。

“好!”見救了自己的大哥哥並沒有因此而拋棄自己,陸銘眼中神采煥發,欣喜不已地答應了長生鏡的邀請。

柴火“劈啵”作響,兔腿芬芳飄香。

無論是坐在一旁專心烤肉的長生鏡,還是早已垂涎三尺的小男孩陸銘,都貪婪的嗅吸著空氣中開始彌漫的兔肉香氣,頓感滿足。

“啊,好香啊,大哥哥的手藝真好。”陸銘看著認真烤肉的長生鏡,由衷地讚歎。

小孩子的話比大人的話,來得要真誠一些,因為他們涉世未深,還不懂什麽叫做敷衍,什麽叫做掩飾。所以當長生鏡聽到陸銘這樣說的時候,心中也充盈著滿足,那不僅僅是能夠做出美味的滿足,還有能夠與人分享的滿足。

“喏,你看,這邊的兔腿外皮被烤得泛黃,顏色金橙,有油脂滴落,證明已經烤的差不多了。”長生鏡說著,撕下兔腿上一塊肉來。

剛剛從火架上取下,這香嫩的兔肉還冒著絲絲白氣,黃橙橙的顏色更是讓人食欲大增。陸銘看著長生鏡手上的這塊,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給你的。”長生鏡側過身子,將手中的兔肉遞給還不敢置信的陸銘,口中輕聲吩咐:“慢點吃,才取下的烤兔肉,還很燙嘴呢。”

陸銘接過,看著手中噴香的烤兔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大哥哥說烤兔腿是美味,但他卻第一時間撕下烤好的兔肉給了我!想到這裏,他的心中激動不已,狠狠地張開小口,對著手上的兔肉猛地撕咬一塊。

“嗚嗚!”他“騰”的一下跳了起來,空閑的左手連連對著嘴中扇風,“燙!好燙!”

長生鏡看著陸銘小孩子家的表現,更是失笑。“都說過了,讓你慢著點小心燙,想不到你還是個急性子。”

陸銘被長生鏡調笑,粉嘟嘟的小臉更是羞得通紅,像個稚嫩的小蘋果。

他連忙坐下,卻是漲了記性,先用左手撕下兔肉,放在嘴邊呼哧呼哧地吹上幾口,這才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嗯!”陸銘突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長生鏡。

“怎麽樣,好吃吧!”長生鏡見他這樣,更加得意。

“嗯!嗯!”陸銘連連點頭,說話間又是撕下幾塊,速度極快地放在嘴邊吹氣,緊接著放入口中,滿足地咀嚼。

長生鏡這個時候也已將剩餘的兔腿烤好,見陸銘手上的肉已經見底,又是撕下一塊,遞了過去。“吃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陸銘吃著吃著,也拋卻了孩童的羞澀,毫不遲疑地接過。長生鏡見他吃的這麽香,感覺自己的肚子也有了作響的趨勢,便也撕下一大塊兔腿肉,放入口中,同陸銘一起,歡快地吃了起來。

酒足飯飽,一大一小兩個人舒舒服服地躺倒在地上,一頓飯,消去了陸銘起初的膽怯和陌生,更是吃近了兩個人的距離。

“我說小銘,現在你覺得,是烤兔腿好吃呢,還是血好喝?”

“長生哥哥,你要我說實話嗎?”

“當然,古人有雲,做人要誠實守信,這是基本的道理準則!”

“血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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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