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局勢惡化

“焦黑如墨,味臭難耐,肢節措纏,難辨其形。無人掩鼻,無人遁走,徒目四顧,獨有淚簌簌。”——《明示錄》。

距離明示錄上那青天白日滿地紅的記載描述,已然不知過去了多少年,近幾年雖然海獸也有襲擊,但在長生鏡的組織防禦下,死傷並不慘烈,直至今日。

明島的火還在燃,戰鬥還在繼續,與其說是戰鬥,不如算其為屠殺,單方麵的,海獸的勝利。

明權指示不知情的民眾繼續用火箭抵抗千足墨王,無異於飛蛾撲火。

千足墨王的千足在越過第二道桐油防線後,每一次的竄動,就會帶走至少一個明島人的生命。

沒有了長生鏡的組織,沒有了明權的督促,明島防線一盤散沙。

本來就不純熟的箭術,在如此大的困境下,更是準頭盡失,鮮有命中。

就算偶然運氣好,能夠擊中千足墨王的觸手,點燃上麵沾染的海油,也隻是杯水車薪,要知道千足墨王,顧名思義,至少也有千條觸手,何時才能盡斬其足?

再加之尚有餘存的黑岩蟹,也緊隨其後,一步步地越過第二道防線,逼近最後一道防線。一條條被收割的生命,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在眼前死去,像是一張無形的網,不斷地勒住明島人的精神,越縛越緊,將至崩潰,最終爆發!

“啊!!!我受不了了,長生鏡拋棄我們自己跑了,明權跟他的手下也都不見了,想來也是跑了,留下我們在這裏拖時間送死,我受不了了!”

最先崩潰的是一個青年,他雙眼布滿血絲,眼珠因為過度用力,幾乎奪眶而出一般。有兩行血淚從眼角劃下,成兩道赤色轍痕。

“我的夥伴們,如今都死了!誰知道那鬼東西什麽時候就會伸過來,也把我給卷走!我不管了!”說著,他迅速拋下抗擊海獸的武器,拋卻長弓,拋卻戰友,拋卻尊嚴,扭頭就跑。

此刻還不待其他人有更多得反應,一條破空而來的觸手在眾人還未反應之際,那個青年眼看著被洞穿而過。

之後觸手尖迅速回卷,隻留下散落一地的武器,還有旁邊錯愕驚懼的同伴。

就在這時,海上突然有悠揚的歌聲傳來。

歌聲忽遠忽近,忽響忽弱,像是欲說還休、琵琶遮麵的佳人,讓人忍不住地想去傾聽,想去了解。

一時間,原本慘烈無比、屍骸遍地的明島戰場,沒有了海獸的嘶吼,沒有了戰友的哭泣,隻有那依舊輕揚微風般的歌聲,明島眾人紛紛陷入陶醉之中,那些狂躁的海獸一是如此。

不知良久,先前被觸手卷走的青年旁,麵龐濺滿鮮血的同伴睜開眸子,一雙瞳孔劇縮、眼白擴散的詭異,和他臉上沾滿的被卷走同伴鮮血相互映襯,顯得恐怖而又猙獰。

“吼啊!”

從他喉嚨中傳來一聲嘶吼,就如同之前那些獸性的海怪一般。

“吼啊!”

“吼啊!”

更多的人開始附和,更多的海獸也從聲音中轉醒,“吼啊!”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抱著尚在繈褓的孩子,蜷縮在角落,看著眼前不可置信的一幕。

“阿峰,孩子他爸,你,你要幹什麽。你殺了媽,你竟然殺了自己的親人!”

在她歇斯底裏地尖叫中,眼前的男子轉過頭來,臉上沾滿著親人的鮮血,他伸出鮮紅的舌頭,繞著唇邊,貪婪地舔舐,用那被眼白占據的眼睛,惡毒地盯向抱著孩子的婦人,喉嚨中噴薄而出,“吼啊!”……

更多類似的一幕幕,在明島發生,那些聽到歌聲的、在前線抵抗的青壯年,像是被同化了的海獸,轉而進入明村,開始殺戮自己的親人。

他們仿佛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人性,隻知道盲目的屠殺和貪婪的嗜血。

不少明島人試圖喚醒原本自己最親近的人,而他們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

當其他人醒悟到這一點時,他們絕望了,比崩潰還可怖的絕望。戰死,和被失去理智的親人殺死,給心靈帶來的傷害,是遠遠不同的。

千足墨王在聽到歌聲後就縮回海中,不見了蹤影。

雖然它帶來了大量的殺戮,不過也因為長生鏡之前的安排而損失了百來條觸手,需要時間恢複。

黑岩蟹則在第二時間蘇醒,它們變得更加有目的性,原本被三鼠用十裏魚吊到很遠處的黑岩蟹,也紛紛掉頭,它們一致的方向,就是明島的第三道防線和防線之後的明村。

說到三鼠,他此刻正和老崔兩個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明村。

就在剛剛,原本一起並肩作戰的同伴突然暴起殺人,他們隻能將失去理智的戰友擊暈。眼看原本布置的防線,就剩下他們兩個人,心知不妙,連忙往明村趕回。

“崔隊長,剛才那個歌聲……”三鼠比老崔要年輕一些,所以在如此全速前進時,還能留有一口說話的氣。

老崔稍稍減速,喘了口氣,才開口說道,“想來估計是傳說中的海妖之歌,是海中智慧種族用來迷惑心智,控製海獸的歌。”

“嘶!”三鼠倒吸一口涼氣,“那該有多厲害,我倆為什麽沒有事?”

老崔也不答話,指指自己的耳朵。

“人年紀大了,耳朵有些背,我剛才就迷迷糊糊地聽到有聲音,還沒整明白是啥調調,周圍的戰友們就倒戈了。”如果唱歌的海族知道有人因為耳背而沒有被海妖之歌控製的話,會不會氣得吐血。

三鼠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好容易緩住身子,“那我呢?”

“海妖之歌主要還是用來控製海中沒有多大智慧、精神力薄弱的海獸的,常理之下是無法控製人類的,之所以這次能讓其他人變成嗜血怪物,主要還是長時間的作戰疲憊和精神壓力。至於你,我想可能是意誌非常堅定吧。”

老崔說到這,也是好奇的打量了三鼠幾眼。

那得多堅定的意誌,才能在連日的作戰、朋友夥伴一個個死在眼前、神出鬼沒的殺人觸手、漸漸逼近的黑岩蟹、失蹤的長生鏡和明權等諸多壓力下,還能保持一股不加鬆懈的精神力?

老崔自認若不是耳背,這次也肯定在劫難逃,精神負擔的壓力太大了,也難怪整個明島前線戰場隻有三鼠一個人,正麵抵抗住了海妖之歌。

說話間,兩人趕到明村。眼前便是之前描述的明島幸存者慘遭屠殺、滿目絕望的景象。“住手!”兩聲爆喝同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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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鏡身形移動,穿梭於林間,竟然比三鼠還要快上幾分。

他說服兩個憨厚的看守者後,便匆匆趕向明島戰場。

明島火起,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不知道此刻前線的戰況如何,還有剛才的詭異歌聲,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可能就是海族的海妖之歌。

長生鏡精神意誌自然非比尋常,但其他明島人,隻怕就不好說了。

“難道海族已經攻上明島了?”想到這裏,長生鏡不由再次提速,整個人如同迅捷的獵豹,不斷越過低矮的樹叢。“但願不要有事。”

“救……救……”一聲微弱,長生鏡耳朵很靈敏,雖然聲音細微,氣若遊絲,不過他還是很好地捕捉到了。

長生鏡一個縱身,來到眼前的草叢,聲音就是從這邊傳出的。他俯身用手撥開遮擋的灌草,一個滿臉黑血、側身橫臥的人映入眼簾,他身上全部都是抓痕和咬痕,左臂生生被什麽扯斷下來,此人也是堅韌,饒是如此,還沒有被痛暈過去。

“明權!”長生鏡有些詫異的說了一聲。

前者原本萎靡的氣勢陡然一轉,他猛然睜開眼睛,盯住長生鏡。“長生鏡!你怎麽逃出來了!”

“還是先別管這些了,你都沒了半條命了,再不止血,隻怕流血都會流死你。”長生鏡說著,從旁邊的針葉樹樹梢弄來幾片葉子。

針葉樹因為其葉子如針一般尖細而得名,長生鏡用針葉紮在明權斷裂的左臂,從身上扯下布條,做最簡單的包紮。

“想不到,最後救我的,竟然是你!”明權看到長生鏡後,原本因為氣血流失、長途奔逃的虛弱全然不見,長生鏡就像是一個人形強效劑,可見他對長生鏡恨意之深。

“你可以忘恩負義,我不會見死不救。至少也叫了你八年的明叔不是。”長生鏡一邊止血,一邊語氣隨意地說。

“哦,上次我暈倒了,有件事忘記和你說了,讓你兒子送死,本來就是誤會。那天是他自己跑過來,求我把他也加進去的。自他之後,我也從未把你們當做愚民。你們,隻是書讀的少,覺悟可是高的很呐!”

明權整個人聽到這話明顯一顫,他幹裂的嘴唇微張,磕磕絆絆、又有些不敢置信。

“他……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果不是你強迫他,他怎麽可能會去。還說什麽全憑自願,他有多膽小怕死,我這個當老子的不知道?”

長生鏡抬眼,打量了一下全然不信的明權。“你這個當父親的,可真是失敗。”

說罷,他又低頭,一根根拔去之前紮住血脈的針葉。“他膽小怕死,是因為家中隻有你這個老父親,他不想讓你白發人送黑發人,之後沒人孝順你,所以他不敢死也不能死。他知道你好麵子,當村長後更是如此,那年海獸襲島,雖然全憑自願,選出一批人,放血引獸,但如果村長家沒有動作,就算大家表麵不說什麽,心裏也會有怨言。他都知道,他不想讓自己的老子留人詬病,不想讓他失了威信,那晚親自找我,懇請我把他也加入名單。”

長生鏡說一句,明權就流一道淚,長生鏡越說越快,明權的眼淚也越流越多,淚水血水,遮擋了原本的麵容。

“他臨走時囑托我,希望我能代替他,照顧你。不然你以為,就憑區區明島村長之位,就能讓我叫你一聲叔?兒子付出這麽多,老子還當他是膽小怕死的鼠輩,真是可歎,若非你一心想為兒子報仇,說明你是真的疼愛他,我早就懶得理你了。”

說完,明權的傷口也包紮完了。但長生鏡的話,又像是一把刀,輕輕地劃開了他心中的傷痕。

“兒啊,我的好兒子啊……”明權泣不成聲。

長生鏡也是歎了口氣,卻說不出安慰的話語。

“原本我確實是認為你們都是未開化的愚民,直到你兒子來找我,我才知道,原來人的智商和情感也是有關聯的,你兒子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長生鏡說著,站起身來,“做好人真是累啊,既然答應了你兒子要照顧你,還要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

“走吧!不知道外麵怎麽樣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