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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rginia Woolf
1
自從上次被意大利布料商拒絕合作後,Terrence找到了一家有“資質”和意大利布料商合作的國內公司談布料引進的事宜。簽約,付款一氣嗬成,十分順利,直到交貨日期到達,卻對方卻遲遲拿不出貨;服裝製作廠商頻頻催促,眼看著多年合作的服裝廠著手準備告雲尚違約了,Terrence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召集大家開會,吹胡子瞪眼睛地責怪所有人失職,就是沒有談到自己。
好不容易,約上了這家國內“有資質”的公司坐在一起商量解決辦法,竟然被對方這個“違約方”占了上風。
“貴司要是不願意合作,終止合約我們也無所謂。”對方的男代表一副蠻橫的樣子。
“No,No,No,我們不是要終止合作,第一次合作,難免有一些溝通上的問題……”Terrence作為甲方,竟然氣勢完全被壓倒。
張欣和任寧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默契地放空之外,居然隻有沙麗一步一步地看著自己的小抄向對方提出問題,還時不時看看Terrence確保自己沒說錯話。
對方看出了沙麗的弱勢,講話越來越不客氣,沙麗終於坐不住了,頂了一句:“你們不是有資質麽!”
“啪——”對方男代表將合同一摔,“我們是有資質,可是歐洲的布料商本來就不缺我們這一家來供貨,現在是我們求別人你搞搞清楚!”
紙片紛紛砸向沙麗的臉,沙麗一下子就蒙了,轉頭看了看Terrence臉上居然一絲怒氣都沒有,依舊一副故作輕鬆的樣子,但是,他的喉結忽然跳了跳,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故作鎮定地喝了一口。
“啪——”妙妙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用手一指對方男代表,“說話就說話,摔什麽東西!有這麽對女性說話的麽!”
男代表沒想到會議室裏有一個正麵剛的,竟然一臉錯愕半天沒說出話來。囂張的氣焰一下子滅了下去,“今天我是來和貴司談合同的,如果你們不滿交貨期延後,我們雙方可以取消這筆買賣。”
“根本就是你們違約,按照合同預付款要三倍賠款!”妙妙氣勢洶洶地瞪著眼睛盯著男代表。
Terrence像是被剛剛的場景嚇到了一樣,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臉部肌肉彈了彈。
“不不不,你別聽她的,違約不至於嘛,哈哈哈,你們中國有句話’和氣生財’……”Terrence又開始和稀泥,甚至剛剛對方那樣無理,他好像也甘之若素,妙妙心裏冒出了一個很大的問號。而張欣卻忽然眼睛一轉,放下了正在偷偷刷的手機,認真地開始觀察Terrence和這家公司代表的互動。
“錢組長!”妙妙剛從會議室裏走出來,周夏光就怒氣衝衝地拿著自己的評估報告找了過來,頓時,樓上樓下所有人全都伸著腦袋望向妙妙的方向。妙妙的頭嗡的一下響了起來,這個辦公室有毒,怎麽每天都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並且聽上去都不是什麽好事。
"我想知道為什麽我的實習評價這麽低?”果然,找麻煩的來了。
周夏光舉起自己的評估報告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圈,然後拿著報告向妙妙質問,“錢組長,我哪裏得罪你了?”
“我給你打的分都是基於你的表現,沒有個人因素。”妙妙冷靜地回答,將捏在手裏的印有自己大頭照工牌放進自己新做的風衣口袋裏,對著玻璃的反光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正準備往自己的工位走,周夏光一把拽住她,把她往回一帶,“我天天上班最早下班最晚全辦公室我最勤快!你不給我個最高分也就算了,竟然給我最低分!你還說不是挾私報複?”
妙妙抱著胳膊看著周夏光,並不說話。
“你看什麽,沒話說了吧!”
妙妙笑了笑,搖了搖頭,“小周,你自己交出來的調研報告數據完全沒經過分析,都是網上隨便抄的,報告裏的內容也大多直接從網上複製粘貼,既沒有分析也沒有觀點。交給你做的版型分析你從來沒交給過我,其他幾個人雖然水平不同,但報告做得很認真,有些更是努力學立裁,幫我看版型。”
周夏光一句話也頂不出來,像一尊雕塑一樣站在原地,咽了幾次口水。
“上班最早下班最晚不能代表什麽,換水打飯磨咖啡也不是雲尚招你來的目的,我們既不缺保潔阿姨,也不缺搬水大叔。”妙妙說著繞過了周夏光徑直上了樓梯。
“錢組長!你昨天晚上跟我說了什麽你不記得麽?就因為我拒絕了你?你就要報複我?”
這句一出,全部門發出了一聲“哇哦”。妙妙也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如果說周夏光找自己評理,她還能心平氣和地和這個尚未踏入社會的男孩講講道理,那麽,他剛剛那一句完全顛倒了黑白的質問,讓她瞬間發現,沒有踏入社會的年輕人,不代表他們不社會。
“既然你這麽說,那好——”妙妙沒有下樓,站在樓梯上大聲回應,“這裏都是監控設備,我們去調監控,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希望這樣麽?”
雖然心腸狠,但周夏光的套路顯然太過幼稚,被妙妙反將一軍的他如鯁在喉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妙妙轉身上樓,周夏光則站在樓梯下麵很久很久,直到沙麗把他勸出了部門。妙妙坐在辦公桌前,心裏忽然一陣感慨,如果是幾年前的那個自己,未必會在這麽快的時間內做出這樣的反應。這樣說,她或許應該再次感謝張琦,在她最懵懂的時候,讓她見識了人心的險惡。
“看什麽,趕緊工作啦!”把周夏光勸出去的沙麗回來以後,對正在看熱鬧的裁縫和版師們沒好氣地吩咐,把牛仔短褲和露臍背心當作工作服穿的沙麗,在眾人的白眼中扭著她的古銅色身體,上了二樓。
“哎,妙妙,那個小鮮肉,到底跟你——”沙麗一邊冷臉讓樓下的版師和裁縫專心工作,一邊直奔妙妙的八卦而來。妙妙搖了搖頭沒說話,沙麗托著腮幫子,胳膊抵在妙妙的辦公桌上,姿勢竟然像極了昨晚的周夏光,看得妙妙有些不舒服。
沙麗可沒看出妙妙的尷尬,她見妙妙沒回答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他為什麽不敢調監控呢,除非——”沙麗忽然瞪大了眼睛,“哦!我想到了!他色誘你!”
妙妙一把捂住沙麗的嘴,“大小姐我求你了,小點兒聲好不好……”這個沙麗平時腦子不在線,研究起八卦來堪比福爾摩斯啊。
沙麗點了點頭,可立即臉上就露出了壞笑,“我得天哪妙妙,他可比你小七八歲呢!”“呸呸呸!才沒有呢!別亂說啊!”妙妙急忙撇清,沙麗一臉“我懂”的表情閉上嘴點點頭。為了躲開沙麗更多的追問,妙妙隻好找了個借口下樓看看新一季的樣衣打版——“倪姐,秋冬的幾件不同款式的呢大衣版型什麽時候能好?”
“一周吧。”
“啊?”妙妙驚呆了,明明半個月前她就在督促這件事情,製作這件大衣的版型本來也要一周,難不成,版師們根本就沒開始做?
“啊什麽啊?你一天到晚往樓上跑,我們想跟你確定細節去哪裏確定?”倪檬沒好氣地從粗嗓子裏扔出一句抱怨。
“我半個月前就跟您確認過一次了。”
妙妙從來不願意得罪倪檬,倒不是因為她怕這個女人,而是因為版師是一個特殊的群體,設計師隻有提出自己的訴求,版師根據經驗、審美和專業知識去理解設計師要的版型,進行打版。如果沒有版師,那麽設計師的工作隻能進行到圖紙階段,圖畫得再漂亮,都隻是一張圖。版師和設計師的關係一直都很微妙,成衣設計部由於此前的很多設計師不懂製版,提出的意見很不切實際,雖然妙妙可以用專業和設計師的身份去減少版師們的不滿情緒,但是,終究活要他們幹,給予足夠的尊重才能精誠合作。
雖然妙妙也知道,倪檬有時候不太講理,很多版師也不喜歡她,但是,她此時就是版房的代表,自己對倪檬發火、理論,就會被理解為針對整個版房。
妙妙壓製住了火氣,好言好語地拜托她,“倪姐,如果下周才能把版做出來,時間就真來不及了,您看,能不能跟大家說說抓抓緊?”
“嗬,你去捧樓上臭腳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這邊來不及了?我告訴你啊錢妙妙,我們版房的人一個也不加班,你別想壓榨我們。”說著,她回過頭對所有的版師大聲說,“聽到沒有,誰也不許加班!”
“我——”妙妙咽了一口氣,生生把冒出來的三丈火吞回了肚子裏,誰叫自己沒有管理到位,被別人鑽了空子也隻能活該,妙妙心裏暗暗自責。
自己的鍋必須自己背,就算是被死死蓋住。
高定部中,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引來對麵蘇菲詢問的目光,妙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法式繡針,掩飾著心裏做不完版的焦慮,但她不願意把自己的困擾帶給別人。銀色的繡花針在肌理光潔綢布上冒出尖尖的腦袋,拇指和食指配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它,拉起絲線,在指頭上繞了幾圈,然後再次將針頭順著畫好的圖案插入,來來回回,兩片迷你版片縫合在了一起。
這段時間以來,妙妙和蘇菲帶領的幾位高定裁縫一起,已經複原了一半以上的雲尚經典高定迷你版,而古向遠帶領著高定團隊在Met Gala上為華裔名流製作的高級時裝又一次獲得了海內外的好評,成了社交網站上的熱門話題。
妙妙的眼鏡有些幹澀,她將手裏的繡花針插到一邊的針線包上,反複搓揉雙手,然後覆蓋在眼睛上。
“給你。”一雙細長的長滿繭子的手遞來一瓶眼藥水——是蘇菲。
“哦,謝謝。”妙妙接過眼藥水,扒開眼皮,滴了幾滴,合上眼睛,一股舒爽清涼。想一想來高定部幫忙已經好幾個月了,但自己從來沒碰到過古向遠,而自己和高定這幫師傅的合作也一直“隻談工作”的階段,大家仿佛都維持著一種“冷淡”的平靜。她發現在高定部,很少聽見人聲,大部分都是布匹,串珠,縫紉摩擦交錯的聲音,密密麻麻,悉悉率率的,大家除了必要的工作相關的交流,別的多一句都不會說,更別提閑聊和八卦了。
這種沒有人情味的工作環境妙妙其實也很不適應,她有一種強烈的被當成機器的感受。有的時候,看到坐在對麵穿著白大褂,帶著複古圓框金絲眼鏡的蘇菲,明明手裏拿著的是繡花針,但妙妙總有一種她是拿手術刀給人開膛破肚的法醫的錯覺。
睜開眼睛,眼珠子好像泡了個熱水澡一樣,滋潤舒服,蘇菲依舊低著頭飛快地飛針走線,眼鏡鏡腳上牽著的古董鏈子閃著慵懶光澤的,一看就價值不菲。看著她工作台上已經頗具規模的繡片,妙妙趕緊拔針趕上,心裏也不得不暗自佩服這些高定師傅的專業能力。
天色已晚,雲尚大樓裏的人們紛紛迎著晚霞下班了,妙妙回到了空無一人的成衣設計部,翻了翻板房的工作間,發現倪檬他們一下午,什麽也沒做。
無奈之下,妙妙自己來到人台前,既然是自己疏於管理造成了現在的問題,那這個坑,隻好自己來填。她一個人拿起剪刀,就在這時——
“咚咚咚——”發出一陣手指關節輕叩玻璃門的聲音,蘇菲竟然出現在了門口。
“蘇菲姐?”妙妙吃驚地望著她,“有什麽事麽?”
蘇菲踏著輕鬆的腳步走了進來,看到妙妙手上拿著的剪刀,“版沒做好?”
妙妙點點頭。
“你還差多少?”
“哎……”妙妙一言難盡地歎了口氣,“幾款裙子一件沒做呢。”
“嗯,”蘇菲仰著頭,巡視了一下板房的情況,轉身打開了門。
“都進來吧!”
妙妙驚喜地張大了嘴巴,忽然,一種莫名的感動從她的胸口裏噴發出來,她看到一個、一個又一個的白大褂工作服,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蘇菲帶著所有高定部門有製版經驗的高定裁縫來到了成衣部。
“悄悄告訴你,任寧是我徒弟,她都告訴我了。”蘇菲彈開妙妙肩頭的灰塵,指節間傳遞出來的溫度讓妙妙瞬間好像在睡夢中醒來一樣,重新擁有了力量。
真正的友善,永遠不是表麵的熱情。笑裏藏刀固然令人退避三舍,可是雪中送炭也不會從此絕跡,體會過惡意的冷,善意的暖才會格外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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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現在都記得,當倪檬看到自己竟然按時交出了所有樣衣,那副氣炸連肝肺的嘴臉。她臉上橫肉又一次因為憤怒而“砰砰”亂跳。這還要感謝倪檬,在她的“吩咐”下,沒有一位版師和裁縫敢加班,卻恰恰因此成全了妙妙和高定部門的夥伴們毫無障礙地日夜趕工,讓她開始理解那種看似冰冷的堅殼下的絲絲溫暖:默契的傳遞是不需要語言的,適時遞上剪刀,撐開裙角的角度,完美的內襯貼合,這些貼心的配合,明明就比強調一萬次“團隊合作的重要性”還要有效呀。
所有的樣衣已經擺在了試衣間裏,妙妙正在整理每一件樣衣,透過玻璃看到外麵的倪檬一臉火大地在罵一個版房實習生的聲音已經透進了試衣間裏。
“妙妙呀——”同在查看樣衣的張欣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妙妙,我想谘詢你個事兒,你說,這咱們買進口布料,難道還需要有什麽資質麽?”
妙妙想了想,搖了搖頭,“應該不需要吧我的理解是。”
“有沒有比如說,隻有一家中國的公司,他們有這個資質,才能買某個國家的布料呢?”
“那應該不會吧。”
張欣的臉上明顯露出了一種滿意,妙妙心裏正在嘀咕,自己不會又說錯什麽話了吧,張欣就在她耳邊輕聲問道,“哎,聽說倪檬給你罷工了是吧?”
“哪有!沒有沒有!”妙妙說著立刻打開了試衣間的門,“倪姐,有件樣衣的版我還想跟您請教一下,您看看?”
倪檬沒好氣地伸開兩腿走進試衣間,妙妙總覺得她走路的樣子像個矮冬瓜,圓咕隆咚又氣勢洶洶,怪好笑的,張欣也意識到了妙妙的意思,臉色有些難看,“行,那你先忙。”
說著,張欣走了出去。
妙妙這才鬆了一口氣。其實做好所有的樣衣那天晚上妙妙本來有些擔心,職場鬥爭畢竟是暗潮洶湧,一個暗礁沒看到就容易舟毀人亡,但是,一個服裝公司的設計部門就是這家公司最高級的機密部門,高級定製和成衣設計兩個部門是全公司監控最多的部門,沒人可以潛入裏麵毀掉樣衣,除非他想被公司起訴惹上牢獄之災。畢竟公司和學校是不一樣的,你的同學可以在保全係統不完善的學校裏毀掉你的樣衣,沒人敢在公司背這種責任。
妙妙突然想起起曼妮前幾天在微信中對她的提醒,雖然她拒絕曼妮一切的“好意”,可是她根本無法不把她的話往心裏去。真是可惡,這種感覺糟透了,她抗拒被曼妮影響,可曼妮像癌細胞一樣早就深入她的肌理了。
就在此時,魏燃來了微信——晚上有空一起吃飯?
妙妙盯著那條微信,敲下了各種各樣的回應——
今天晚上有應酬。
你前幾天怎麽沒聯係我?
你和江總女兒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我覺得我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
最後,妙妙還是回複了一句,“過幾天吧,最近有點累。”說完,她把手機扔在了桌上,雙眼無神地趴在桌上。
記得要多喝熱水!
魏燃又跟了一條鬼臉表情,試圖用這個“直男梗”逗一下妙妙,可過了很久都沒有收到回複,魏燃有點慌,他和妙妙已經好幾天沒見麵了,每次想約她,她都好像在找借口推辭。
魏燃在辦公室裏來回徘徊,仔細回想上次約會的細節,並沒有找到引起妙妙不悅的細節。雖然沒有搞清楚自己被冷落的具體原因,但妙妙說一是一的直腸子性格,可能這幾天她真的有點累吧!算了,晚上給她送個小小的“驚喜”,她一定會感動爆棚!想到這裏,心情大好的魏燃吹著小曲回到辦公室,轉了一圈,發現曼妮並不在座位上,但魏燃沒有注意到的,這會兒不在辦公室的還有市場部的費家盈。
就在魏燃發微信的工夫裏,費家盈和曼妮兩個人前後腳,悄悄地離開了辦公室。曼妮跟著費家盈走進了離雲尚不遠的一家商務咖啡館裏,她對麵坐著的正是以前在市場部工作的海倫。果然,離開雲尚的日子就是滋潤,曾經那個愛穿淘寶蕾絲邊,公主裙的海倫,已經換上了法式鏤空花紋的Sandro仙女裙,不變的仍是那一口模仿剛出嫁的誌林姐姐的台灣娃娃音。
雖然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聊什麽,但曼妮像動物世界裏的野狼在盯著自己的獵物一般,眼神冰冷而敏銳,看著海倫掃了掃費家盈的手機,曼妮勾起一絲笑意,喝了一口裝在玻璃杯裏的氣泡水,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自從前兩天被實習生在辦公室裏**裸地“勾引”,妙妙就決定不再一個人留在成衣部加班了。幹完手裏的工作,空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悶熱,一抬頭,天空中層層的烏雲疊在一起,一副快要下雨的樣子。妙妙在辦公桌的最後一個抽屜裏摸出一把舊雨傘,拍了拍灰便塞進了自己做的通勤灰色帆布包,這是她在高定部幫忙的時候,用剩下的邊角料隨便拚接而成的,形狀和市麵上賣的Celine和Balenciaga很像。但是做舊的布料和特殊的走針方式,讓這款介於托特包和環保購物袋之間的帆布包有一種特別的造型,硬朗的輪廓上不隻是誰燙上的焦黃色的熨鬥印子給這隻包打上了妙妙專用的標碼。
對於設計師來說,愛馬仕,Louis Vuitton,Dior更多的是學習的標本,而不是展示風格的幫手,當然那些經典的複古款除外,所以,妙妙的包大部分都是自己隨便做的,用了一段時間,看到好看的布料,皮料就再順手做一個,它們中的一大部分總會被曼妮,沈晗“借走”,而她很樂意讓這樣的事情一再發生,畢竟,自己做的東西被像曼妮和沈晗品味這麽好的姑娘喜歡,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
“轟隆隆……”果然,沒等妙妙走到地鐵站,大雨就“嘩”地落下,妙妙撐開舊雨傘,發現,其中的一角已經癟了下去,原本圓形的傘罩成了一個鈍角三角形。啪嗒啪嗒的雨打在傘麵上,然後飛濺到她的領口,肩膀,並順著胳膊浸濕了半條牛仔褲。妙妙將新買的無線耳機塞進耳朵,然後一頭鑽進了擁擠的地鐵站裏,完全沒注意到,不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走走停停……
從地鐵裏出來,雨已經收斂了很多,稀稀疏疏地伴隨著潮濕的空氣撲向妙妙的臉頰。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的她摸了摸緊貼在胸口的棉布T恤,還好今天穿的是淺色內衣,要不然就要“走光”了,想到這裏妙妙的腳步又加快了起來。而那個在他後麵的黑影也亦步亦趨。
妙妙租的房子離地鐵站很近,因為下雨,原本沿街叫賣的小攤子今天都沒開張,濕漉漉的街道上隻有幾個沒帶雨傘的路人腳下生風地快速地通過,拐了幾個彎,幾棟布滿爬山虎的小樓出現在不遠處。妙妙將傘收住,在空中轉了幾個圈,灑掉多餘的雨水後便往小樓的深處走去。狹窄的走道兩邊的窗戶上纏滿了鏽跡斑斑的鐵絲網。
站在昏暗之中的妙妙雙手合十用力地拍了拍,頭頂的燈泡閃了幾下,然後徹底熄滅了。她歎了口氣,打開手機電筒的同時,把手伸進包包裏,摸了一陣,除了發出了幾聲金屬碰撞的聲音,啥也沒撈到……
而此時,黑影也正在逼近,慢慢舉起了一根黑色的鐵棒——
“哐當——Duang——”
鑰匙鏈從妙妙的帆布包裏滑落,她俯下身去揀的同時,身後那人一棒砸在了牆上。妙妙轉頭看見了黑影,嚇得將包包抱在胸口,整個人貼在門板上,連尖叫都忘了;可黑影見第一棒打空後,飛速掄起第二棒,瞄準了妙妙的頭砸了下來。
“去你的!”妙妙從包裏掏出防狼噴霧,對著黑影一頓狂噴,黑影的眼睛被辣到後隨即扶著牆嗷嗷叫喊起來,妙妙衝著那身影就是一腳,趁他栽倒在地的功夫,一路小跑出了小樓,迎麵撞上一個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放開!”妙妙說著另一隻手舉起防狼噴霧——
“是我啊妙妙!”
聽到熟悉的聲音,妙妙緊張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下來,渾身一軟,險些坐在地上。
“燃總,有人——有人想搞我——”妙妙抓住魏燃的胳膊。
“你在這兒待著,我進去看看!”,魏燃趕緊扶住她,然後抄起橫在牆邊的一塊磚頭往裏走。
“別,別去,我怕——”妙妙嚇得拽著魏燃,魏燃把她摟過來,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沒事,燃總打架長大的,我倒要看看誰敢惹你。”說著,他拿著磚頭就走進了巷子,不一會兒,就提嘍出一個人,往地上一扔,那人因為被妙妙噴了防狼噴霧,眼睛紅腫成了一片,捂著臉在地上痛得打滾。
“周夏光?”
妙妙驚得張大了嘴巴,魏燃撥通了110。
警察局裏,妙妙把自己遇襲的經過詳細地告訴了警察,魏燃陪著她在走廊裏等候處理結果。妙妙靠坐在警局走廊的藍色塑膠椅子上,雙眼無神地盯著牆上的宣傳海報,一隻手緊緊地抓著魏燃的胳膊。
“太危險了,你趕緊搬家吧,你們那個小區哪有什麽安保,讓人擔心死了。”魏燃撫掉了妙妙頭發簾上的雨水,順手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今天要不是你我就慘了……”妙妙咽了咽口水,把頭埋進魏燃的懷裏。
“不過,你倒是挺機智的,還準備了防狼噴霧……”
“錢妙妙,你可以回家了——”一個警官走了出來,妙妙往審訊室裏看了看,“那他怎麽辦?”
“我們會依法處理,如果需要你的協助,會隨時聯係你。”
“警官,其實這個孩子吧,得失心有點重,如果你們能好好教育,我覺得也沒必要把事情搞大,毀了他的前途……”
警官沒說話,魏燃扶著妙妙走出了派出所,坐進了魏燃的車裏。
“你倒是挺好心……”魏燃拿出車裏的毛巾給妙妙披上,然後發動了車子,“送你回家?還是去我家?”
妙妙的心裏糾結了一下,她低下了頭,魏燃看出了她心裏有事,伸出手揪了揪她因為思忖而皺成一團的小臉,“怎麽啦?這幾天都對我愛答不理的,我惹你啦?”
妙妙這才想到手機裏魏燃和江總女兒的照片,她打開手機,然後,她搖了搖頭,收起手機,“我這幾天挺累的……送我回家吧……”
“好,遵命!”魏燃說著又揉了揉她的頭發,妙妙擠出了一絲微笑。看著魏燃被自己抓紅的胳膊和濕透的白襯衣,想起剛才魏燃抓著周夏光一副要把他剁了的樣子,和他對自己的緊張,對於那張照片的疑惑逐漸被升騰起來的愛意覆蓋。
也許事情不像曼妮說的那樣,也許曼妮也隻是想讓自己生魏燃的氣,她好漁翁得利。妙妙已經不想追究了,可能是自己懦弱不敢麵對,也可能是沉溺在和他的現世安穩,不舍得,兩個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現在,她的本能地不想再思考這些複雜的事情,一陣困意席卷上來,妙妙眼前的世界模糊了起來——
潮濕的夜,雨還在不停地下著,人和車混亂地交織在一起,再加上時不時竄出來的“外賣小哥”,原本就不寬的車道堵了個水泄不通。魏燃的車走走停停,就要爆發的路怒症在轉頭看著妙妙熟睡的臉時瞬間消散。他順手將冷氣和音樂關小,連踩刹車的力度也變得輕柔了。魏燃的手指在放上盤上打著節奏,他突然覺得自己可以一直堵在路上,來來回回。
同是雨夜歸人,曼妮一個多小時隊才排到專車,她抱著一堆資料回到了家,踩著Stuart Weitzman的細高跟剛踏進家門,就被不知道從哪裏蹦了出來的阿康一把抱住,“曼妮,我找到工作了。”這個淋成落湯雞的家夥,顯然也剛進門不久。
“太棒了!”曼妮聽到好消息興奮地也抱住阿康。
雖然阿康是電競屆的大神,但阿康沒有工作經驗,之前戰隊的失敗,和經濟的不景氣,用人公司對阿康的態度很是曖昧,即沒否定卻也遲遲沒有人給offer。所以,連著好幾個星期,曼妮每天晚上下了班回家,都要和阿康一起在網上篩選適合他的工作,幫他逐個分析每個工作的利弊,幫他準備簡曆和麵試,每次阿康沮喪,曼妮都堅定地相信他隻是缺乏經驗而已。而自己,恰恰可以給他這樣的經驗。
“一家新興的遊戲軟件研發公司,招我去做主管!管理團隊!”經曆過了這麽久的陰霾,曼妮終於在阿康的眼中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謝謝你,曼妮,你想吃什麽?我帶你去吃大餐!”說著阿康毛手毛腳地就要衝出門去,曼妮一把拉住他,撿了塊幹毛巾丟在他身上“吃什麽大餐,你還是留著點兒錢吧!外麵雨那麽大,我給你做好吃的!”說著便係上了圍裙,走進了廚房。
“曼妮,這些是什麽呀?”阿康瞥了一眼曼妮丟在桌上的樓盤廣告,“你……是要買房子麽?”
“幹嘛?舍不得我?”曼妮歪著頭看向阿康,阿康很想說點什麽,卻忽然失語,呆呆地望著曼妮——
“買房心不慌,你聽說過沒?我出來工作這麽多年了,老是搬來搬去的……我想……有個家了。”曼妮將手裏的菜刀一揮,劃斷了解了凍的雞腿腳筋,再豎刀一匹,剃下骨頭上雞肉。
如果上個世代對女人的要求是“上的了廳堂,下的了廚房”,那如今這個男女們同在職場上拚殺時代,對完美女性的要求就變成了“又要賺錢養家,又要美貌如花”。不管哪個時代,對女人的要求都是請“成為超人”,而從某種意義上曼妮就是一個“女超人”,而且,超人得讓人害怕。
“來,幹點活!”曼妮把菜刀和土豆遞給阿康,自己則將香茅,薑片,檸檬葉茴香等食材倒入攪拌機,一瞬間廚房被清香的香料味充滿; 溫熱的油鍋炒入剛打好的紅色咖喱醬,加入去骨雞肉,土豆,茄子翻炒,再淋上泰國椰漿,十幾分鍾後,打開鍋蓋,用木勺子攪動著冒著氣泡的猩紅甜辣的咖喱雞肉,簡直讓人食指大動,阿康抱著“咕咕”響的肚子在一邊削土豆皮。涼拌蛤蜊,椰香咖喱雞,清炒菜心和香酥蝦,短短時間內曼妮就像變戲法一樣擺了整整一桌的菜。
“祝賀你,阿康!”
曼妮在玻璃杯中注滿了金黃色的冰啤酒,清脆的碰杯聲後,兩人的嗓子裏同時發出了暢快的打嗝聲,仿佛一夜之間回到了幾年前的夏天,那個時候曼妮剛拖著行李走進這間屋子,而阿康還是帶著黑框眼鏡的大男孩。
一杯又一杯,很快幾瓶生啤就見了底,東倒西歪地在地上滾來滾去。曼妮好久沒有喝得這麽舒爽了,她在各種酒局上喝過上千上萬的各類酒品,但跟此時杯中這幾塊錢一瓶,街頭巷尾隨處可以買到的瓶裝啤酒來說,那些“瓊漿玉液”,根本不算什麽。倒不是這啤酒有什麽過人之處,相反它不僅澀口還淡而無味,對曼妮這種在酒局飯桌上撂倒過無數領導的姑娘來說,跟喝白水沒什麽差別。但是,此刻暴雨打在窗前的劈啪,濕潤沁人的陣陣涼風,當然還有桌子對麵陪著她聊天吃肉的阿康,眼前的好像啤酒廣告的場景,一切都剛剛好。
用起子撬開了最後一瓶啤酒,混合著雪白的啤酒沫,剛要送入口中,一隻大手將酒杯按了下來。“我不喜歡你喝酒!”阿康突然抬起紅得像蘋果一樣的臉,一臉痛苦地看著曼妮,“曼妮,我的心好痛……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喝醉,我都好難過……”
很顯然,阿康喝醉了。這個快要三十歲的大男孩,在和這個世界較勁了這麽久,經曆了這麽多挫折之後,他的眼神依然是黑白分明的。
“沒事的,我是徐曼妮呀,我都能做好的,不管工作還是照顧你……放心!”曼妮拍了拍阿康的頭。
“你呀,就是愛逞強!”
阿康拍掉了曼妮搭在自己腦門上的手,戳了戳曼妮的光潔的額頭,“你就是運氣特別好……所以,就好像什麽都能做到,可是哪有人一輩子運氣都這麽好?”他拉起曼妮的手,撫摸著很久以前送給曼妮的尾戒,親了一口,然後溫柔地將她的掌心貼在自己滾燙的臉上,“我怕……不,我想在你運氣不那麽好的時候,能陪在你身邊。”阿康撲閃著大眼睛直直地看著曼妮。
曼妮慢慢地反握住阿康的手,什麽也沒說,忽然,她拿起桌上的酒瓶狠狠衝自己喉嚨裏麵灌,空瓶子一下子滾落在了地上,曼妮的臉上全是淚水,渾身都因為努力在控製情緒而劇烈地發抖。
兩個椅子倒在了地上,客廳的牆邊,曼妮和阿康靠著牆不顧一切地擁吻了起來,和此刻窗外陣陣的春雷一樣,瘋狂的,粗獷的,電光火石般在烏雲中翻滾,交融,炸裂,仿佛要把天地都劈開。在客廳裏,在沙發上,在房間裏,在地板上,他們像電影裏的沒有明天的亡命鴛鴦一樣,用盡了全力般仿佛要把所有的愛欲都傾瀉出來。
雨停了,夜裏的星空格外澄澈。
曼妮滿足地親了親沉沉睡去的阿康後翻身下床,洗了個熱水澡,換了套Hello Kitty的家居服後,打開了從公司帶回家的一盒子資料,頂著一盞小夜燈在書桌前神情嚴肅地翻看,不遠處的打印機也在不停地突出一頁又一頁的數據和表格。在某個表格上用熒光筆標紅之後,曼妮長舒了一口氣。她打開電腦將電子版的資料發了出去,然後撥通了江總的電話,“都準備好了——”
曼妮飽滿的嘴唇露出一絲微笑,這是獵人收網的危險信號。
3
風雨過後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但太陽總是照常升起。
妙妙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她不知什麽時候換上了睡衣,躺在自己的**,翻個身,發現自己身邊躺著和衣而臥的魏燃,他的臉上還掛著昨天打架留下的痕跡。妙妙直愣愣地看著他挺拔的鼻子和濃密的睫毛,心裏不禁感歎,這個男人的皮相也太好了吧。
“滴滴滴——”一旁的手機鬧鍾歡脫地叫了起來,魏燃眼睛也沒睜開,反手將鬧鍾關掉,“你再看會兒,我沒醒呢。”被抓住偷看把柄的妙妙,使勁地捶打著魏燃壯實緊致的肩膀,“起來啦!”
“哎呦哎呦,輕點,昨天晚上陪你折騰了一夜,我的老腰啊……”魏燃一臉曖昧地抱怨。
“滾!我昨天困得跟死豬一樣,怎麽折騰!”妙妙不知道為什麽臉上浮現了一絲紅暈。
“嘿,挺有自知之明的嘛!”魏燃刮了一下妙妙嬌俏的鼻頭,“誰家的小豬拉著我一晚上,你看,都腫了!”魏燃舉起紅了一片的手臂,妙妙有些不好意思。
“哎,今天你們有例會吧!你不早點去準備啊……”妙妙說著,用手指點了點魏燃的眉心,“一大早的就不能說點兒讓你燃總開心的事兒麽……”魏燃的手機亮了一下,妙妙瞥到那條信息竟然是獵頭發來的——
“你想換工作?”妙妙望著魏燃,有些吃驚。魏燃一愣,隨即笑著親了親妙妙的臉蛋,安撫道,“哎呦這些獵頭一天到晚找我,別瞎想啊……”
妙妙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魏燃摟住她,“你可別跟別人瞎說啊,尤其是曼妮——”
“我幹嘛跟她說……”妙妙反感地站了起來,“你們倆的事兒我才不摻和呢!倒是你倆,別什麽事情都把我攪合進來……”
“好好好——”魏燃拉住妙妙的手,“你怎麽還生氣啦……我錯了好不好?”
“對不起,我反應有點強烈……”妙妙也意識到自己剛剛有點過分,麵露愧意地說。忽然魏燃看到手機上的一條微信,一下子跳了起來,“我擦!”
妙妙還沒來得及問,魏燃已然奔出了房門。看著樓下飛馳而去的車子,妙妙隱隱地嗅出一絲危險的信號……
被風雨洗禮過的雲尚大樓在清晨的陽光下異常閃耀,此時,梳著幹練馬尾辮,一身Theory的灰西裝的曼妮,正端著咖啡走進了魏燃的辦公室,猩紅的指甲劃過樺木質地的辦工桌,然後,坐上了總監的皮質座椅上,像一個女王一樣露出堅毅卓絕的微笑。
誰說這個世界對女人不公平,它給了女人美麗的皮囊去盡情閃耀,又給了女人機敏的智慧去征服世界,當然,前提是,你要努力去把自己變成這樣的女人。
每個強大的女人,也都曾經是個脆弱的女孩,隻是她們上一次擦幹眼淚以後就對自己說,這是我最後一次為同一個錯誤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