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也有三分脾氣,陳老師再老實,現在也有些怒了,“你們這是幹什麽嗎?簡直就是胡鬧嘛,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麽很多老師跟我說你們兩個小年輕太不懂事,我現在算是明白一點了。”

閆果詫異地問,“陳老師,您可是我和孟榮一直特別尊重和喜歡的老師,你為什麽這麽說我們?”

“特別尊重和喜歡?”陳老師一愣。

“一直是,現在也都是。”閆果很肯定地回答。

陳老師心花怒放,老實人就是這點不好,經不得人捧,乍聽兩人這麽說,嘴裏口風就變了,“我算是明白了,你們啊,就是愛開玩笑,他們這些人太不會聽話了。”

邊說邊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孟榮心中好笑,卻是連連點頭,“陳老師為人厚道勤懇,誰人不在背後伸一個大姆指。

陳老師咧嘴傻笑,現在的年輕人,盡說大實話,是個缺點,以後得勸告他們一下,人太直了容易碰到坎的。心裏打定主意回頭,要好好給兩位年輕人講講人生經驗。

卻隻見孟榮關心地問閆果,“你剛才說啥情況?什麽該走的該留的,你說清楚。”

陳老師也豎立起了耳朵,這個還得給個解釋,不能糊弄。

“唉,我這不是挑學生麽?弄了個初步的名單意向,可是我剛才上課的時候點他們簡單問了一下,結果有一個我不是很中意的學生死乞白賴十分興奮要加入,倒是另外一個學生,一臉難色,等其他人都走了悄悄告訴我說,要離校,準備綴學了,說家裏出事了,沒法安心學習了,準備退學回去幫家裏,可是這個學生是我最看好的學生。”

孟榮恍然大悟,這就是該留的留不該走的走了,沒毛病,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陳老師,隻見陳老師聽得入神,但臉色緩和平淡,原來閆果說得不是他自己,那他就釋然了。

“那個要走的是誰呢?”

“趙滎芝。”

“這個名字……是個女生?”孟榮有點吃驚。

閆果眼睛斜瞥他,“怎麽,你有意見?”

“嘿嘿,女生裏麵有優秀的技工人才嗎?”孟榮有些驚奇,在豐禾他不是沒有見到過女工,但大多都是一些輔助工種,大多數還已婚,而且一個個力氣都還挺驚人,在某些時候,吃苦耐勞程度甚至超過男工。但是要說走技術路線的,不說真少,簡直就是一個也沒有好吧。

“我就知道你這家夥喜歡歧視人!”閆果有些氣惱地道,“你千萬不要以就你們男人能做技工,告訴你,巾幗不讓須眉,別的不說,我會開數控機床,你會嗎?你都懂嗎?”

“不會,不都懂。”孟榮老實回答。

“那我們再出現一個不錯的技術苗子是女生,很值得你驚訝嗎?告訴你,要稀鬆平常地看。”閆果教導孟榮,又補了一句,“我不是那個特例和獨苗,我們的學生也有這水平。”

孟榮沒想到她這麽大反應,連忙轉移話題,“閆老師,那你就說這位趙滎芝到底是什麽情況吧?”

“哦,這個姑娘,還真是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我特別欣賞。”

這是一名來自農村的姑娘,家裏從一開始就不願意讓她去上大學,隻想讓她盡快學個手藝,好找工作回報家裏,但是姑娘十分倔強,哪怕是來到技校,也不願意放棄人生,她放棄了家裏給她報名學習的烹飪專業,而是迷戀上了數控機床加工和機械製圖,所以,她在學生屢次自己爭取,終於讓學校給她轉了專業,目前已經上了兩年學。

“等等,我想起來了,好像之前聽說過這事。”孟榮想起來了,之前他將了解到的一些情況匯總給閆果,其中就有這個女孩的事情,但是他沒有特別關注過,倒是讓閆果注意惦記上了。

陳老師也點頭,“這個姑娘的情況我也略知一二,她可真不簡單,一個農村來的小姑娘,居然有這麽大主見,真是十分難得的。”

閆果歎氣,“可是就這麽好姑娘,現在跟我說要退學了。”

“退學?”陳老師不解地問,“她好不容易爭取到了自己的理想專業,怎麽說退就要退。這不是前功盡棄嗎?”

閆果搖頭,“不清楚,她不願意說得清楚,隻是說謝謝我的一番好意,實在不想給我們增添負擔,也不想影響學校的聲譽,所以拒絕了我這次的點將。”

她一臉遺憾,這個姑娘太好強了,雖然在她看來,她的基礎底子不好,但是在機工方麵確實有一些天賦,從每次的課後作業來看,她都極為用心地完成。

可以說,學生中間少數那麽幾個有目標有規劃能自律的人。

就這樣的好學生,的確稱得上是“不該走的走了。”

“你這麽看好她,我們再找她聊聊吧。不然可惜了。”孟榮和兩人都一個心思,這樣的人才罕見,不能就這麽浪費一棵好苗子了。

“嗯,我剛才就在琢磨,等今天忙空了,立即找她做做思想工作。”閆果點頭,隨即又想起什麽,“對了,我們還是先和陳老師談談後麵的參賽組織工作吧,陳老師經驗豐富,請多多指點。”

說著,她還站了起來,給陳老師鞠了一下躬,當即把陳老師感動得不得了,拍著胸脯表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隨後三人做了一番交談,陳老師詳細地介紹了這種校際競賽中的一些安排事務、項目明細,還有一些賽前準備工作,包括報名、培訓還有後期強化訓練、等,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有他這種親曆者加入,很多事情就明朗得多了。

這讓兩人有些忐忑的心情安定了不少,也沒有那麽誇張。上次閆果雖然也參加了一次教學競賽,但性質與這次截然不同,多做些準備總沒錯的。

當天,他們倆聯袂去找趙滎芝深度調研,閆果在宿舍裏找到她的時候,小姑娘正在臉色漠然地收拾著行李,但她的行李在閆果看來,真是乏善可陳,一床薄被,一個手提包裝幾件衣服,還有洗漱用具放在塑料水桶裏,鞋子也隻有兩雙,一雙就穿在腳上,都是已經有些年頭的普通鞋子。

閆果溫和地拉著她的手,關心地詢問了幾句,然後說孟老師和自己想找她一塊去聊一聊,趙滎芝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手中的行李,跟著閆果一起來到操場空曠的角落,找了一處台階坐了下來,隨意地聊起天來。

閆果和她先是聊著一些普通的學習生活的瑣事,準備慢慢切入正題。

趙滎芝麵色平靜,應對得體,即使麵對著兩位大她數歲的老師,都沒有什麽波瀾。孟榮打量著,隻見她穿著很樸素,身上有一股農村姑娘與生俱來的淳樸,但又有田野中自帶來的靈動自然氣息,孟榮隱約能感受這姑娘裏藏在骨子裏的倔強,那是敢於掙脫命運枷鎖的勇氣,追求幸福和理想的信念。

說來也奇怪,之前一直沒有注意過她,因為她站在人群裏,實在是太普通不過了,但此時孟榮微一打量,心裏就莫名地感覺這位姑娘不簡單,將來必然有了不起的成就。

沒有一點人生閱曆根本看不出什麽,但越看越覺得這姑娘是可造之才,隻是,隱約間,孟榮也能感受到這位姑娘眉宇間那一絲絕望。

他心中一動,“你還想不想繼續學習?”

“想。”趙滎芝毫不猶豫地回答,但旋即又平靜淡定地道,“可是這不是我能想就行的,我家裏已經供不了我上學了,所以我得退學,我爹接了份工作,給人家修房子做小工,結果二樓上掉了下來,摔斷了好幾根肋骨,內出血,能不能活都不好說,家裏現在需要我,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我沒法太自私。”

說著說著,她終於還是說不下去了,一抹痛苦浮現在她的臉上,那是她潛藏著的情緒,她抬頭看向天空,拚命地忍耐著,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來,“這種情況,我沒有辦法再繼續自己的學業了。何況,我當初能來上學都是拚死來的,要不是我爹疼我,我早該出去打工了,現在我娘是絕對不會同意我上學的。”

沒有等兩人仔細詢問,趙滎芝就將事情原委主動說了出來。

她是一個聰明的姑娘,怎麽能不知道兩位老師找自己談話的好意,但是有時候人的命運,你可以抗爭,但是有個極限,她隻是沒想到極限來得這麽快而已。

遺憾,但自己不能自私。

聽完她說的一切,孟榮和閆果兩人都沉默了,對視了一下,半天沒有說話。但是思考了片刻,孟榮還是下不了決定,他看了看閆果,隻見她麵上還有很多疑惑之色,知道她的家世背景不簡單,對於這種小民的悲哀,會有很多不解的地方,也許她都不明白,為什麽一個農民要去人家家裏做小工修房子,還會掉下來,這在她的世界裏,都是不可理喻的。

趙滎芝看著他們的表情,心中微弱的希望火苗像是熄滅了,她微微一歎,“對不起兩位老師了,我一會收拾完就得走,回家去看我爹去,他還在醫院裏,下午我已經跟學校提了申請。”

情況出乎意料地糟糕,這是最沒法阻止的一種情況。人生命運,閆果和孟榮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趙滎芝,我和你一塊回去看看吧。”閆果開口道,“我沒法看到一個好學生就這麽結束自己的學生。”

趙滎芝很吃驚地看著她,不大理解。

閆果又說道,“我跟著你一塊回去,這種時候,哪怕我們就是代表學校去看看你們家,也是應該的。”說完,她看著有些意外的孟榮,“看什麽看,我有心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