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導演張藝謀曾經有一部電影叫《一個都不能少》,故事裏女主是一位農村女老師,為了不讓鄉村小學的學生輟學,她傾盡了所有,因為一個都不能少。

這部電影帶來的啟發,如此深遠,以至於聽完趙滎芝的故事,閆果和孟榮兩人的心中首先就浮現的就是那句話:一個都不能少。

尤其是閆果,更簡單,一個優秀的學生,當著她的麵就這麽輟學,那她大概將成為她人生中一輩子的心理陰影,她會深度懷疑人生。

來到這所學校,她實際已經失望過很多次,她看到的是一堆不思進取的學生,虛度光陰,浪費寶貴的青春,看到的是很多的同仁隨波逐流放棄追求。

這個世界不應該隻是那些光鮮麵,也不都隻是體麵人,也得有人在背地裏,替你生產光鮮所需要的出行交通、飽食果腹的一切物資,得有人低頭一個螺絲一個鏜孔地車出能讓這個國家在這個世界上有體麵有尊嚴的一切產品出來。

往大了說,為國為民,往小了說,這關係一個人的生計。

怎麽能這麽放縱放棄,她咆哮,她震怒,她嚴苛,都是想改變這一切。

就算成效不大,但是她不想自己剛開始就放棄。

這一切,她不指望孟榮能懂自己,但憑心意去做就好了。誰說錦衣玉食者就無憐憫心,誰說家族淵源就得坐吃山空,她外公幹一輩子革命,出生入死,還不是為了讓更多的中國人幸福安定地生活。

這一點上,孟榮還真是小瞧了她。

她咬著牙,“我們陪你一塊回去,我會去和學校爭取,實在不行……”她眼神閃爍,沒有說出來。家裏不差吃穿,頗有餘糧,為什麽就不能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呢?

趙滎芝很是不解地看著兩位老師,她心裏清楚,像自己這種情況,又不是說要考上什麽名牌大學,值得兩位老師這麽另眼相待嗎?這種情況在農村也並不罕見,很多人不要說家裏有事,就算家裏沒發生什麽事,孩子大了,都初中畢業,送出去打工,都是稀鬆平常事,九年義務教育的程度夠了。

“閆老師,沒必要,非得為我做些什麽,我家裏什麽情況我自己最清楚……那是個無底洞。”趙滎芝苦澀地說道。

“這個你就別管了,我們今天先陪你回老家,看看家裏的情況,然後跟你家裏人聊聊,看看怎麽安排你的將來。”閆果果斷地道。

孟榮在心裏歎了口氣,閆果還是太年輕了,救急不救窮,這趙滎芝家裏是真窮啊,以後還可能沒了進項,這日子可怎麽過?

如果自己的父親沒有去世,他的家裏餘糧頗多,也許自己還能想辦法,但這四年多來,家裏的餘糧早已經吃完,現在全靠他的一份工資在撐著,已經夠艱難了,現在來到學校,已經是他能夠撐的極限,如果水平再降,他肯定得去找一份工資更高的工作去了,去南方,去珠三角,那裏才是他的江湖。

現在他自己都偶爾迷茫,思考人生,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年齡做這樣的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所以他非常清楚,對趙滎芝的家庭來說,輟學、打工、掙錢養家,是最正常也是最正確的不二選擇,拿什麽來抵抗命運的波折?

可是看著閆果,信心滿滿的樣子,又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隻能見機行事了。

然後,他們就簡單收拾了一下,隨著趙滎芝回老家,類似孟榮,也是先坐最晚的一趟班車趕回縣城,再從縣城搭趁客車趕往鎮上,在一個叫洛石的小鎮下車,在鎮衛生院裏,見到了躺在病**昏迷不醒的趙父,隻見他除了身上,頭上也包紮著紗布,比之前想像的還要嚴重。

從病房走出來,他們看到趙家人正在和醫院正在爭執著什麽,趙縈芝的母親,是一位皮膚黝黑、身形幹瘦的農村婦女,眼圈紅紅的,看到趙縈芝,兩人一把摟住,哭在一起,好半天才勸住。

見他們消停,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才說,“你們現在盡快商量好,到底要不要轉到縣城醫院,他再不醒,我們這鎮衛生院條件差,怕是耽擱了救治。”

“怎麽就不能治了?”趙母很激動,差點就要摔倒,都是趙滎芝死死的抱著她。

閆果有些不解,在旁邊插話問道,“有生命危險,趕緊轉院最重要啊!”

但是趙母瞥了她一眼,沒有理會,隻是依然繼續念叼著,“醫生,你就盡最大努力治,我們不轉院,不能轉院……”

醫生繼續解釋,但是趙母死活聽不進去,堅持不轉院,要求醫生繼續醫治。

最後醫生無奈,隻得放話說,自己隻能盡力,剩下的聽天由命了,說著歎著氣,搖頭離開了。

這看得閆果很是不解,明明轉院去縣醫院還有救治機會,為什麽就不肯去呢?這有些顛覆她的人生觀,等醫生走了,她忍不住上去問趙母,“您怎麽能不同意轉院呢,這是好事啊,病人耽擱不起的!”

趙母卻是不直接回她的話,而是嚷嚷道,“滎芝,這是你的老師吧,你跟他們說,謝謝他們來看我們家,回頭讓他們盡快給你辦退學,早點出去找工去……”

趙滎芝低著頭,死死地咬著嘴唇,沒有接話。

趙母見她不說話,又撒起潑來,“你爹死活不知,還有家裏兩個天天張大嘴巴等著喂飯的,你這個死丫頭,不懂點事,要我們一家都跟著你爹去嗎?”

趙滎芝快把嘴唇咬出血來了,不敢抬頭看孟閆二人,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會聽話,趙母見她點頭,又開始嘮叼訴起苦來,說起家裏一些生活瑣事,說父親住院以來,哪個親戚帶了什麽水果罐頭來看,哪個親戚空手哈哈過來,哪個到現在都裝作不知道……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閆果看著這一切,很不適應,她還想說些什麽,被孟榮拉開了,他拉著她朝外走,直到外麵衛生院的院中間大樹底下,此處燈光昏暗,適合聊天。

閆果生氣地甩掉他的手,“幹什麽?趙滎芝都答應去打工了,我們再不爭取就沒機會了。”

“你倒是說說你想怎麽爭取?”

“我想過了,要跟學校爭取,免除她的學雜費,我呢,每個月還會私人給她一些生活費,這樣不就能撐下去了嗎?”

“那你覺得趙家就會答應?”

閆果愣了一下,過了一會,才從嘴裏吐出兩個字“不會。”

“那就對了,他們家現在要的是養活一大家子人,需要的是有人掙錢,你能做的到全包?”

“不能!”

“那就是了。”

“那他們就趕緊轉院,送到縣醫院把人救活了,這樣回頭不就有人掙錢了嗎?”

“說得真簡單,你知道趙滎芝的娘為什麽不同意轉院?”孟榮搖頭,自問自答,“因為去縣醫院救治,救活了是一大筆錢,要是沒救活這筆錢還全部都浪費了。”

“這點錢跟人命相比,哪個更值?這能有可比性嗎?”閆果不解。

孟榮冷笑,“古話還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呢,現在你看他們家裏能拿出那些錢來?為了拿這些錢會造成多大困難?”

“那就看著人死?還有,去做工的那一家難道不負責出錢嗎?還有,這不是死循環嗎?沒錢不能救人,不救活人也沒有錢,那還不如賭一把呢。”

“賭不起啊,那家人能墊付一部分就不錯了,在農村不要想著他們能墊付所有,不現實,最後還得自己掏錢,救活了將來如果人殘廢了需要長期養病,趙滎芝說得對,那更加是個無底洞,他們都耗不起。”

“所以,不能轉院好好救那就隻能看著人死了。”

“事實可能就是如此殘酷。”孟榮歎息,他不忍心說出真相,但此時還是得讓閆果清醒過來,“對趙家來說,能拖下去,人活過來是最好的,但是這個明顯不靠譜,還不如現實點呢,趙母看上去對丈夫冷酷無情,但實際上,她也是無奈的選擇。”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心中對趙家充滿了同情。

閆果無言以對,她多少能理解孟榮說的無奈選擇,但是對於有一線機會卻不爭取的冷血做法心中耿耿於懷。

夜色,樹影,衛生院昏暗的燈光還照不到的地方。

孟榮垂頭喪氣無計可施,閆果氣憤難平心潮翻滾。

趙滎芝此時陪著自己的母親,到最這一刻,她反而徹底地放棄了希望,眼下,照顧好自己的家人就是她全部的責任。一位十六歲的少女,一下子成熟起來。

看著她忙碌安排事情,細心地照顧完父親,又給母親找了一個空閑的床鋪躺下休息,自己則搬了一個板凳守在病床前,等待那一絲不可能出現的奇跡。

孟榮和閆果兩人心中難過莫名,趙滎芝看向他們的眼神帶著無奈和歉意,這更讓他們無法安心離開。

閆果做出了決定,她掏出了手機,拔打了“爸,我要錢!我要救人!誰?不認識,我學生的父親。嗯,對,給我送個三萬五萬來的,還不起……對,那我就用了。謝謝老爸!”

掛完電話,看著目瞪口呆的孟榮,她撇了一下嘴,“不止我心靈美,我全家都是心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