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附近雖然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白地,就連義莊也隻剩下一個炭黑的屋架子,但是在亂葬崗的坡頂上還有一間破舊的茅屋,那是給外鄉來遷墳的孝子們臨時住的。

梁叛也是偶然發現的那處地點,和屠三爺他們約定的地方,就在那茅屋當中。

他到莊園外繞了一圈,從樹林中橫穿而過,沿著那天跟蹤薑彬的路線趕到亂葬崗。

還沒上崗,心中便咯噔一聲。

他抬頭看見坡頂上那茅屋外麵,一個身穿靛青色綢衫的小孩正蹲在那裏,不知道擺弄著甚麽,卻瞧不見屠三爺和丫頭的人影。

梁叛左右瞧瞧,不見旁人在左近,當下貓腰悄聲靠近。

不知不覺間已到了那小孩身後不足十步,那小孩蹲在茅屋外麵,專心致誌地搗鼓著甚麽,絲毫未曾察覺。

梁叛正納悶間,卻見那小孩一手握拿著一把精巧的小鐵片,另一手拿著塊灰白色的石頭,在那裏“嚓、嚓、嚓”地敲打著,不時從那鐵片和石頭上迸出一團團火花來。

原來那小孩正用火刀火石在點那座茅屋!

可屠三爺和丫頭怎麽不見蹤影?

梁叛大驚失色,幾個箭步衝上去,劈手便奪下了那小孩手裏的火刀。

那小孩先是一愣,隨即仰起頭來,咧嘴向梁叛笑了起來。

這孩子生得唇紅齒白,好一副伶俐乖巧模樣,笑起來也是天真無邪,絲毫不像三叔說得那般不堪。

梁叛皺眉道:“你在幹甚麽?”

那小孩“嘻嘻”一笑,說道:“在玩過家家,你玩不玩?你若玩的話,就換你做飯好了,喏,火石也給你。”

說著果真伸出左手,將白嫩嫩的掌心攤開在梁叛麵前,手中靜靜地躺著那枚灰白色的火石。

梁叛見他歪著腦袋,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似乎在奇怪:這個叔叔怎麽還不把火石拿去?

他一瞥眼,卻見這小孩的右手縮在袖子裏,疑心頓起,非但不去取那火石,反而向後退了一步。

那小孩見他不要,也不以為意,收回火石,晃著小腦袋自己在那裏把玩。

但他還是隻用左手把玩,右臂依然垂在身側,右手則始終縮在袖子裏。

梁叛問道:“小朋友,你有沒有瞧見一個矮胖子,還有一個小姐姐?”

那小孩停止了把玩火石的動作,抬眼看看他,嘻嘻笑道:“你說那個殺豬的矮冬瓜嗎?他身上一股豬圈的味道,臭也臭死了。”

這孩子臉上雖然在笑,可是一雙眼睛卻冷冰冰的,警惕又怨毒地盯著梁叛。

梁叛心中發寒,他還從未在一個小孩子的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神態表情。

莫說孩子,就連大人也很難有這種駭人的神情。

他又向側後方退了一步,正要推開茅屋的門,那孩子卻道:“大哥哥,你怎麽不陪我玩兒了?我們去別處玩兒好不好,這裏都是死人包,我有點怕。”

梁叛愈發感到不對勁,猛然伸手推開門,卻赫然看到屠三爺和丫頭倒在屋中,雙眼緊閉,麵如金紙,早已沒了知覺。

梁叛一轉身,卻見那孩子不知從哪裏又掏出一把火刀,一邊嘎嘎怪笑,一邊用那火刀瘋狂地敲打著火石,終於一陣火星四射,將茅屋外的稻草引燃。

那小孩雙眼盯著那團越燒越大的火光,眼神熾熱,一邊向坡下跑一邊拍著小手。

他轉眼看向梁叛,好像得了一件心愛的玩具,左右晃著腦袋唱道:“一籮麥、兩籮麥,三籮開花拍大麥。劈劈啪,劈劈啪,好像大火燒地瓜。”

梁叛哪裏來得及去捉那小孩,衝進屋裏便將屠三爺和丫頭一邊一個夾在肋下抱了出來。

等他將兩人放到距離茅屋稍遠的地方,那孩子已經跑下山坡去了。

梁叛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一個七歲的小孩發火,但他現在真真實實已經怒火中燒。

他捏住手中的火刀甩手擲出,同時狂奔著追了下去。

就看那小孩跑了幾步,忽然便撲通一聲栽倒在了亂葬崗中,接著“哇”的一聲便大哭了起來。

梁叛人高腿長,快步跨過去,伸手便提著小孩的後領轉身往山坡上走。

可他剛剛往回走了兩步,耳中小孩的哭聲不知何時已停了,他下意識地感到一絲危險,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脫手便將這小孩丟了出去。

與此同時,梁叛猛然向後一躍,就在電光石火之際,一道紅光倏然從眼前閃過,他鼻中聞到一股劇烈的腥臭味。

梁叛反手在空中一抓,隻覺入手滑膩,已經知道必然是條毒蛇。

他手腕猛力一抖,“啪”的一聲,那毒蛇便軟趴趴地垂在那裏,不再動彈了。

梁叛一手抓住那小孩的衣領,一手捏開蛇嘴,將那紅蛇口中的毒牙對準了小孩,惡狠狠地道:“解藥呢?”

屠三爺和丫頭兩人之所以會著了這小孩的道,一定是因為這條十分隱秘的毒蛇,這孩子將蛇藏在袖子裏,一般人哪裏防得住?

那小孩嘴一扁,就“哇”的一聲哭出來,邊哭邊抽抽噎噎地道:“蛇,蛇,駿哥兒怕。”

這孩子先是幹嚎了兩聲,沒一會兒竟然涕淚齊流,哭得滿臉通紅。

梁叛已經完全理解三叔說到這孩子時的那種厭惡之情了!

“別裝了,你比你娘還能演!快把解藥拿出來,不然我把你扒光了吊在碼頭上。”

那小孩一聽這話,居然立刻止住了哭泣,此時已經滿臉都是眼淚和鼻涕。

他也不擦,隻是笑嘻嘻地道:“甚麽解藥啊,我一個小孩子又不懂的!”

梁叛隻覺心中發寒,這孩子和阿慶雖然心智都相當早熟,卻完全是兩種完全相反的個性。

阿慶是最不願別人將他當做孩子,甚麽事都以大人的思維去理解,行為也以大人的準則要求自己,而完全不願享受一個孩子該有的特權和照顧。

但是俞家二房的這個小子,卻時時刻刻用孩子的麵孔和外表來掩護自己,還會用一種成熟的心態來刻意作出孩子的舉動,以此來迷惑別人。

梁叛很慶幸,阿慶是阿慶,而不是這種怪物一樣的東西。

他幹脆自己伸手在那孩子身上搜了一遍,從駿哥兒兜裏掏出兩個小瓶,一個紅色一個白色。

他將兩個小瓶舉在手上,問道:“哪一個是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