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拙跑到我家裏來幹甚麽?
梁叛略覺奇怪,對於這個社交經曆極其蒼白、活動範圍極其狹窄的宅男張守拙來說,居然主動跑到別人家裏做客,這在過去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不過他也正好有關於南京戶科和冉佐的事情要問問對方,於是將桌上亂成一對的稿紙收攏起來,叫了聲:“請進。”
說著站起來去迎接。
雍關推開門之後立刻讓到一邊,他還穿著一身簇新的皂衣公服,顯然是中午下了衙便和張守拙一起回來的。
梁叛和他進行了一個短暫的眼神交流,但是沒有從老八那裏得到甚麽信息。
看來老八也並不知道張守拙的來意。
梁叛點點頭,把張守拙請進來,兩人在屋裏作揖見禮,然後分賓主坐下。
實際梁叛還是挺煩這些禮數的,兩人見了麵拱個手也就罷了,再搞其他的在他看來全是多餘。
他這書房很小,其實就是專門隔出來的一個小間,除了兩麵空的書架,一張書桌椅,再加上現在兩人所坐的一套茶幾椅子,就沒有其他的擺設了。
張守拙還是第一次到梁叛這裏來,進門四下打量一圈,沒說甚麽,隻問道:“你最近很忙?”
“怎麽說?”
梁叛有點奇怪,張守拙沒事跑過來第一句話居然問這個。
自己很忙不是明擺著的嗎?
這幾日他都沒有到衙門上去應卯,這要在過去蔣老牛掌管吏房的時候,恐怕又要跳著革他的差役了。
這時門上敲了兩下,忠義端著茶水從外麵走進來,將那茶盤放在幾上,便退了出去。
梁叛給張守拙遞了一杯茶。
後者輕啜了一口,點頭道:“你這茶還成,比我衙門茶罐裏的大片好喝。”
梁叛笑道:“我倒是喜歡你那裏的大片,雖然又濃又苦,可是有回味,也耐泡。”
張守拙點點頭,沒在品茶這上頭多扯,要說起茶道,他倒寧願聽天草芥那個日本和尚將那些玄乎其玄的倭國茶。
甚麽枯山水啦,甚麽禪茶一味啦,這些聽起來就挺有格調的東西。
實際梁叛很清楚,日本的所謂茶道發展時間很短,都是唐宋玩剩下的東西。
那些玩意兒之所以到了倭國聽起來就高大上,隻是因為小日本喜歡玩兒概念性的東西,並且胡亂給某一件事物起名,所以將很多東西都搞得神秘莫測。
因為他們的資源少,實用之物不夠,所以習慣搞這一套來提升事物的價值。
比如宋代建陽黑釉盞,簡稱建盞,就是用來鬥茶玩兒的。
建盞當中有些窯變器會燒出各種斑狀花紋,或者呈現出原本釉色以外的光澤,但這畢竟隻是窯變器,而且建盞在喜愛淡雅素淨的宋人眼中並非上品。
但是這玩意兒傳到日本以後,被日本人起了個“曜變天目盞”這麽邪乎的名字。
他們把窯變改為“曜變”、其斑紋被說成是“天目”、“宇宙之眼”,價值立刻飆升,甚至一躍成為國寶。
當然他也沒有興趣和張守拙聊這些“包裝升值”之道,開門見山地道:“找我有事?”
張守拙頓時苦下臉來:“郃陽侯家裏又來人了,這次是老侯爺的二公子,是個混不吝的腳色,我怕他再要不到人,做出甚麽駭人聽聞的事情來。”
梁叛笑道:“你要實在害怕,就找人弄點麻藥,把趙開泰麻翻了用車送回郃陽侯府去。”
“這個時候就不要說笑了!”張守拙看上去有點著急,“你手麵這麽廣,就真沒有對付丁少英的辦法?”
“唉,張大人,我不知道該說你天真還是單純了。”梁叛搖搖頭苦笑,“趙開泰那番說辭,你也真信?”
“嗯?”張守拙疑惑地看著他,“啥意思?”
“據我所知,丁少英和趙開泰兩人從小就不對付,兩人糾夥打架是家常便飯。別的人不敢惹丁少英,可是這個趙開泰比他二叔還渾,從來就沒怕過,丁少英肋棒骨曾經斷過兩根,就是被他打的。他說是因為怕丁少英報複不敢出去,反正我是一個字也不信。”
說完梁叛又讓張守拙回憶回憶趙開泰被抓來時候的狀態。
那時已經明知梁叛用的是假差票抓他,依然表現得十分配合,最後成功幫著梁叛將丁少英抓捕歸案。
要說這小子是丁少英的克星還差不多。
“那他幹甚麽躲在牢裏不肯出去?”張守拙不解地道,“就算吃得好住得好,總歸是牢裏,要受拘束的不是?”
“我估計他在躲甚麽事。”梁叛道,“這你別管了,等會我派人查查郃陽侯府。”
說完他掏出小本子記了兩筆。
望著還在發呆的張守拙,梁叛道:“恰好有件事我也要問你——”
他走到書桌邊,將那份邸報拿了來,翻到最後一篇,指給對方道:“這個冉佐到底想幹甚麽,我瞧他好像和京師那邊串通了一樣,寫出這樣的東西,還嫌外麵不夠亂嗎?”
他看到張守拙目光閃爍了一下,心中暗歎一聲,將邸報扔在桌上,問道:“你們暗地裏在搞甚麽明堂,是不是有甚麽事瞞著我?”
張守拙麵露難色,那張黑臉頭一回表現的有些緊張。
他支支吾吾地道:“本官……本官不知……”
梁叛也不追問,盯著他的雙眼,認認真真地說道:“我看你們就是在玩兒火!我已經一再警告過你們,現在應該把精力放在這些快要瘋狂的儒生身上,而不是那個勞什子虛無縹緲的揚州鹽商。照我估計,應該不久以後就會有人和你打招呼了,讓你不要再派差役跟那些儒生衝突。可是再這樣下去,這些學生遲早要闖出大亂子的。”
張守拙悚然一驚,因為跟本用不著不久以後,早上就已經有人來向他打過招呼了。
來的人就是冉佐。
“你是怎麽猜到的?”
盡管已經一再見識過梁叛的敏銳的直覺了,但他還是忍不住感到驚奇。
“還用猜嗎?”梁叛搖搖頭,“範大成前車之鑒不遠,他連儒生闖中兵馬司衙門搶人的事情都能忍,說明早就得到風聲了,他的消息比你們快,所以你們遲早也是和他一樣。”
“還有,”他接著問,“李裕呢,最近這些事怎麽沒瞧見他,反倒是冉佐一改常態,一再露麵?”
張守拙神情驚疑不定,半晌才道:“李子豐被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