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還是搖搖頭,說道:“大幫的規矩,不是我譚某人可以破的。不過你老哥是真正的好朋友,你若不放心,我譚某人腦袋擔保,齊老大和馮二哥他們決不會有事。”
梁叛一聽“大幫”兩個字,知道不好再勉強了。
這大幫的“大”字不是說幫派規模大小,而是說整個運河兩岸的所有漕幫。
漕軍分幫前本是一體,如今雖然分崩離析、各自為幫,卻還有同氣連枝的香火在內。
如果是涉及到“大幫”的事,別說譚三郎真沒有辦法壞規矩,就連齊四也要掂量掂量。
不用說,晏公廟裏麵絕不止南京漕幫一家,說不定還有別府的漕幫老大。
他們老大之間商談的,自然不會是小事,自己貿然闖過去當然不合適。
這麽一想,剛才錦衣總對他的襲擊便情有可原了。
他連忙從地上將那個漕幫弟兄拉起來,向譚三郎和幾個錦衣總的弟兄拱拱手,道:“既然如此,是小弟的唐突。各位多有得罪。”
譚三郎看著梁叛縱馬遠去,這才轉頭看向那晏公廟,臉色微微沉下來。
他仍叫那幾個手下留下來攔截不相幹的人靠近,帶著其餘的人仍舊分水陸兩路,往晏公廟去。
……
晏公廟中十幾盞油燈抖動著火苗,時不時暴起一聲聲劈啪的脆響,晏公像前麵對麵坐著的兩排人,卻一個個陰沉著臉,都沒有開口。
老廟祝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劍拔弩張的場麵,瑟瑟縮縮地躲在神像後麵。
忽然聽到前麵一陣沉重的腳步傳來,剛伸出半個腦袋去瞧,就被牆邊立著的一個大漢一瞪,連忙又縮回脖子。
齊四坐在晏公像的下麵左手,臉色不大好看,他邊上的位子空著,再往後是個眯眯眼的老頭,是旗手總真正的大佬曹老刀。
他們這一排共有七人,都是南京漕幫的頭麵人物,馮二坐在倒數第二位。
對麵隻有四個人,一個獨眼龍,是泰州幫的老大,他身後帶著一名文質彬彬的副手,再往下則是兩個頭巾包著腦袋、怪模怪樣的矮子。
自從開始談事之後,泰州幫便一直是那個被稱為“全師爺”的副手說話,獨眼龍偶爾插兩句嘴,但是那兩個矮子卻始終一言不發。
這時眾人都聽到外麵腳步聲,紛紛轉頭望去,卻見一個身高六尺的大漢從外麵闖進來,屋裏的光線登時一暗。
等到譚三郎進了門,那獨眼龍才認出來,甕聲甕氣地說了聲:“喔,原來是譚世兄,你家老頭子好啊?”
“有勞動問,家祖好得很,一頓還能吃三大碗。”
譚三郎答得客氣,可是臉色卻不大好,與齊四等人一樣,都板著麵孔,似乎對這獨眼龍並不歡迎。
那獨眼龍好似渾然不覺,說道:“南京漕幫到底是人傑地靈的寶地啊,老一輩還在,年輕人已經獨當一麵了,嘖嘖嘖,怎麽不叫人羨慕?我家那幾個畜生,沒一個像齊四哥、譚三哥這麽出息。”
齊四卻是淡淡一笑,說道:“多謝柴老大誇獎,不過我看你們揚州漕幫也很來事,洪老大一門兩弟兄都是呱呱叫的英雄豪傑。”
這話一說,獨眼龍的臉色便刷的陰沉下來,他不客氣地說:“齊老大莫非搞錯了,我柴豹子是泰州幫,可不是揚州漕幫。”
話說到這份上,齊四也不想再講甚麽地主之誼了,幹脆直截了當地說到:“那對不起了,揚州府地麵上,我們隻認一個揚州漕幫。如果柴老大是代表洪大哥來談生意,南京漕幫上下無不歡迎,如果是敘私人的交情,小侄也在家掃榻恭迎。”
言外之意就是,別的事,免談。
獨眼龍正要發作,卻被那全師爺攔了下來。
全師爺笑嗬嗬地擺擺手,打了個圓場道:“齊老大的盛情,我們感激之至。天下漕幫本是一軍,大家同氣連枝,何必分得這麽清楚?再說我們柴老大這次來找各位,也不過就是件小事,既可算公,也可算私。算公嘛,是兩幫合作,算私嘛,就是在坐一桌的,我們十二位打個合夥兒,至於揚州漕幫自己的賬,自己關起門來算好了。”
他這最後一句是對柴豹子說的,柴豹子那隻獨眼一轉,立刻帶著幾分笑意道:“好,就是這話,全師爺說的意思就是我老柴的意思。不過我老柴肚裏沒甚麽文墨,說不出來,哈哈,誤會莫怪。”
齊四和譚三郎對視一眼,顯然都是不信。
不過那位全師爺話說得也還漂亮,麵子和台階也給足了,齊四不好再表態,便將目光掃向下麵。
馮二對齊四的想法是門兒清,南京漕幫既然隻認一個揚州漕幫,那麽不論是公是私都不宜跟柴豹子過從甚密。
即便揚州那裏真有穩賺大發的好買賣,齊四也寧願把買賣擺上台麵,跟洪家弟兄合作。
哪怕少賺幾分甚至白當差不掙錢,也不願暗地裏跟柴豹子攪在一起。
南京漕幫現在盤子大,又連續做出幾番大的動作。
比如按照梁叛的建議,漕幫用桑田大大換了一批糧田,總有上萬畝之多。
又調集倉庫存糧,大肆從湖廣、江西、河南等處囤積陳米餘糧,隨時準備支應夏天即將缺糧的地方。
漕幫在南直隸各處市麵上的絲、布買賣也做了極大的調整,接連一番大的筋骨動下來,活錢已經不多。
所以眼下南京漕幫最要緊的就是穩健,隻等這幾處的調度開花結果。
這些事為了掩住風聲,很多都是齊四秘密在辦,馮二是因著梁叛的關係才知道得多,而且很多事齊四不能出麵,都是由他經手。
基於這些了解,馮二咳嗽一聲,插了一句說道:“各位老大、全師爺,小弟僭越著說一句,自來我們漕幫的規矩,隻有大事、公事才在晏公廟談,如果是私事,本幫在城裏三山門、三家灣,城外燕子磯都有茶社公所,都慢慢坐著可以詳談……”
他話還沒說完,獨眼龍惱羞成怒道:“你是甚麽東西,這裏是老大們的事,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南京漕幫這邊坐在第三位眯眯眼的曹老刀,也神情複雜地掃了馮二一眼,隨即垂下眼瞼,不知在想些甚麽。
馮二一張麵皮漲的通紅,卻不肯服軟,梗著脖子道:“剛才你們全師爺說是在座十二個人的私事,小弟不算這十二個人嗎?”
全師爺皮笑肉不笑地接口道:“馮二哥,你說得未嚐不是道理,等老大們談完,小弟便在貴幫三山門的公所單請馮二哥談,到時候請一定賞光哦!”
齊四暗叫厲害,這全師爺輕描淡寫把馮二的攻訐帶過,又順勢兩馮二排除在了當前議事人群之外,真正口才辨給。
不知柴豹子是從哪裏招來的。
不過他不能不挺馮二,笑著說道:“也好,等全師爺在三山門公所擺茶的時候,不要忘了也請我一個!”
全師爺聽了登時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