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佐看了一眼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默默地退出了書房,然後把手伸進來,在門上敲了敲。
咚咚咚。
冉清現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在梁叛腰上狠狠掐了一下,捂著臉向門外逃去。
冉佐剛從外麵探進半個身子來,冷不防被他妹妹一巴掌推在臉上,慘叫著跌了個四仰八叉。
“哎呦我的媽,瘋丫頭你給我站住!”
可是冉清早已一溜煙跑出醫館去了。
梁叛走過去將冉佐拉起來,好奇地問道:“冉大人,你怎麽來了?”
冉佐爬起來拍拍屁股,開門見山地道:“是這樣,我想問問你,關於眼下儒學生整風,你有甚麽看法?”
梁叛有些莫名其妙:“你就為這個專門跑一趟?”
“那倒不是。”
冉佐搖搖頭,他其實是受李裕之托,來找張守拙的。
在張守拙那裏,兩人便說起眼下的局勢,冉佐便透露了一點李裕的意思:要想辦法遏止其勢,
需聯合有識之士出謀劃策,扭轉局勢。
然後張守拙說了一句:要做事找我,但是要出謀劃策你應該去找梁叛。
所以冉佐就來了。
當然了,照他本人來說,是不太相信梁叛能想出甚麽好辦法的,他甚至對李裕的這個策劃也並不看好。
所以雖然張藏鋒說得信誓旦旦,甚至向他保證梁叛的智計絕不亞於呂致遠,而且遠遠強過那個有“丹波國第一智者”之稱的天草芥。
要說強過那個倭國人,冉佐還是願意相信的,畢竟那種蕞爾小邦、聽說還是分裂成幾十個小國的,能出甚麽人才?
但是要說這個姓梁的智計不亞於呂致遠,冉佐卻是半個字也不信。
在他心裏,當世才俊,無出子達之右者。
這個梁叛,怎麽可能?
況且眼前的困局,冉佐覺得就連呂子達也未必能解,梁叛又有甚麽本事幫他們紓困?
梁叛把冉佐拉到屋裏坐下,他還不知道冉佐的看法,更加不知道張守拙對自己有這麽高的評價。
冉佐一邊喝著茶,一邊打量著屋裏的陳設,說實話這書房不管在誰看來都有點小,當然在冉佐眼中也是一樣。
他問:“這是你的房子?”
“沒錯,不過戶房檔案上的戶主不是我,是我一個弟兄。”
“哦……”冉佐點點頭,卻沒有對這種奇怪的關係多作質疑,而是說道:“我瞧你這裏住的人不少,房屋夠嗎?”
“暫時是夠的,住的都是我的幾個兄弟,不過等他們一個個成了親,大概就有些擠了。”
其實即便老狗他們都成了親,也不過是添了幾個人口,並不多占房屋,這個二進院足夠住了。
當然突然多了幾個生麵孔出來,又不知道各自的秉性脾氣,幾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來往多了一定會增添一些不便罷了。
隻是梁叛不知道冉佐為甚麽要問這些,剛才不還在說甚麽儒學生整風的事嗎?
如果冉佐是為了兜個圈子,那剛才的開門見山豈非多餘?
而且這圈子兜得也太大了罷。
冉佐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又問道:“那你這裏如果要招待一些親戚,恐怕不是很方便罷?”
梁叛愈發納悶了,不過還是耐著性子答道:“我沒有親戚。”
冉佐哂笑一聲,搖搖頭:“現在沒有,將來總會有的。”
梁叛微微皺眉,他的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道:冉季輔的意思該不會是……
難道是作為舅哥對自己的條件不太滿意?
還說甚麽親戚,他將來如果要有親戚的話,當然指的就是媳婦那頭的親。
莫非這冉季輔在暗示自己,要娶冉清應該換個大點的房子?
他暗暗點頭,覺得這個猜測應該是八九不離十,嗯,一定是這樣的。
梁叛不由得喜上眉梢,連忙將冉佐茶杯裏的茶潑了,笑道:“那甚麽,我給你換個好茶!”
說完就從抽屜裏翻出一個茶盒來,拎著茶壺興衝衝地跑出去了。
冉佐詫異地看著梁叛的背影,頓時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啥意思啊,自己正在這挑他的理呢,怎麽瞧著還挺高興呢?
這就是智計不亞於呂致遠的家夥嗎?
怎麽有點傻憨傻憨的?
……
城北,成賢街國子監的對麵,在珍珠河邊有個私家園林,占地並不大,約莫隻有一畝二三分的樣子。
這園林造得花草掩映、曲徑通幽,園中一池春水,池中兩隻白鵝悠然嬉戲,一派恬靜愜意之景。
池水邊一座唐式大屋,四麵門窗盡皆大開,顯得屋中寬敞、軒亮。
這屋裏除了當中的兩個矮幾之外,竟然全無陳設,通鋪的地板擦得光可鑒人,身居其中,給人一種空曠寧靜之感。
兩個身著常服、紗帽的文官各自坐在矮幾後麵的蒲團上,對坐品茗。
薑聿壽看了看外麵的水池,向對麵那中年文士問道:“執中先生,敢問這水可是從珍珠河中引得?”
在他對麵那人身材高大,麵如冠玉,頷下一部烏黑長須,神氣之間一股揮之不去的倨傲神情。
居然正是從洪藍埠失蹤的陳綬!
他淡淡一笑,點頭道:“小學究猜得不錯,正是珍珠河水。你新到南京,可知這珍珠河的來曆?”
薑聿壽搖搖頭:“倒要請教。”
陳綬道:“這珍珠河原名潮溝,你總聽說過?”
“哦!”薑聿壽眼睛一亮,隨即搖頭晃腦地念道,“潮溝溝外盡深泥,泥上潮生溝卻低。直向北行連運瀆,折從東去入青溪。空中不斷檣烏過,岸上相望瓦翼齊。好是畫橋深北處,荷花盈**柳垂堤。”
陳綬見他念起詩來抑揚頓挫,一副陶然自得的神情,眼中便閃過一絲嫌惡之色。
不過等到薑聿壽念完,他又露出一些笑意,拍手道:“好,這是南宋馬師文的詩。看來卿夫對詩文一道涉獵很廣嘍?”
陳綬沒想到麵前這小學究連這首詩也知道,不愧是小學究,頓時見獵心喜,想要切磋一番。
誰知薑聿壽搖頭正色道:“詩賦不過小道爾,當今唯有八股舉業才是正科,其餘不足為談。區區不過因為茂陵先生著有《尚書中庸論語說》一書,所以格外留意其詩作罷了。”
他所說的茂陵先生和陳綬口中的馬師文都是指南宋馬之純。
其人曾於寧宗慶元年間出任江東轉運司,期間留下多首與南京人物風貌有關的詩詞,這首《潮溝》便是其中之一。
陳綬心中略覺膩歪,嘴上卻道:“嗬嗬,我倒忘了小學究如今是國子監尚書博士,怪不得讀過馬師文的詩作。說起這潮溝,乃是東吳後主孫皓為其昭明宮所開之北渠,接入此段,才有的珍珠河。”
薑聿壽聽了點點頭,顯得對這件事並不大感興趣。
陳綬本打算再說一說陳後主改名珍珠河的典故,見了他這副模樣,心中不快,不願再說了。
要照他的脾氣,遇到這等不懂風情的書呆子,早已拂袖去了,可是眼前這人不同,他這次謀劃當中,少不了薑聿壽這一環。
這時外麵有個書童來報,說道:“玄真觀翟真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