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淮橋北有個花鳥市,梁叛帶著冉清和兩個小鬼就在這花鳥市中閑逛。

“你怎麽到城裏來找我了?”

梁叛一手攥著一根糖畫,一個兔子一個大公雞,阿慶和阿虎兩個小把戲一人手裏抓著個老虎,在那裏嗦得起勁。

隻可惜他們在剛才那個糖畫攤子麵前轉了四次,也沒轉到一個鳳凰。

冉清還在氣鼓鼓的,不肯答他的話。

看來被冉佐撞破“好事”對她的打擊可不小。

這能怪誰呢?

當然怪梁叛啊!

要不是這家夥不老實,怎麽會被冉佐撞見?

梁叛見她臉上紅撲撲的,忍不住笑道:“你一定是想我了對不對?”

“沒有!”冉清冷冷地說了一句,又不理人了。

梁叛沒激將成功,回頭看了一眼專心舔糖畫的阿慶,計上心頭,笑道:“那一定是阿慶和阿虎想我了對不對?”

阿虎嘴裏“嗚嗚”兩聲,看上去相當敷衍,也不知是承認還是否認。

阿慶則瞥了他一眼,把頭一扭,淡淡地道:“嗬嗬,你少自作多情了。”

梁叛連討兩個沒趣,隻好訕訕一笑。

誰知冉清瞧見他吃癟,心中惱恨之意便消散了大半,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不過她很快又板起臉來,好像剛才甚麽也沒發生過。

梁叛卻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花鳥市占地雖然不大,卻勝在品類繁多,大多是從城外花神村進來的當季鮮花盆栽,加上各色雜貨玩意兒,四人逛了一圈,竟都有些累了。

兩個小屁孩是玩累了,冉清是走累了,梁叛是後麵扛著兩個小鬼扛累了。

也不知道這倆孩子是吃甚麽長大的,看著個頭不大,可都生得敦實,加起來怕不有百十來斤。

梁叛和冉清出了市場,幹脆就在花市大街上找了個茶店,在二樓靠窗處看街歇腳。

阿慶和冉清坐在一條長凳上,靠在冉清的懷裏呼呼大睡,阿虎也是迷迷瞪瞪的,被梁叛橫放在腿上,一會兒醒來張望兩眼,一會兒又閉眼睡過去。

冉清看梁叛坐在那裏滿頭大汗、大口喘氣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給他倒了杯茶,問道:“聽說最近城裏不太平,我從溧水回來以後還不曾進城,到底是怎樣情形?”

一提到這事,梁叛便搖搖頭,將前些日子和今早遇見的事情一一說了。

冉清秀眉緊蹙,隻覺這事未免不可思議,但是梁叛既然如此說了,又讓人不得不信。

“今天你哥來找我,也是為了這件事,他們要遏製這股勢頭,來找我出主意的。”

他們此處靠近江寧縣學,此時不知是不是學裏下了課,隻見七八個身著月白長衣的儒生,從街對麵的小油坊橋那裏走出來。

同時花市大街上又有三名儒生從北麵走過來,正好與這幾個江寧縣學生碰頭,隻見他們一個個當街整肅衣冠,一絲不苟地作揖行禮,每一個動作仿佛都力求標準、莊重。

左近路過的百姓見了這架勢,無不退避三舍,繞著這幫儒生迅速離開。

更有甚者,那街角的一家沽酒店哐當一聲關了大門,仿佛這些儒生都是洪水猛獸。

當中一人梁叛竟然認得,正是早晨在甘露巷帶頭打人的那個書生。

冉清看到那人,卻“咦”了一聲,低聲道:“黃唯清!”

“誰?”

冉清伸出手指悄悄指了指,道:“就是他。”

“是招風耳的那個?”

“嗯。”

遠來正是帶頭打人的那位,此時被一群儒生圍在當中,昂首挺胸,大聲宣講著甚麽,仿佛鶴立雞群。

梁叛看看冉清:“這個黃唯清又是甚麽人,你認識?”

“見過,不算認識。他是監生,也是個年少古板的,而且這個人很狂,曾經作詩罵過全江南的士子,說‘三千裏江東福地,數十萬禽獸衣冠’。”

梁叛搖搖頭:“罵得倒是不錯,隻可惜他自己也未必就有多麽身直氣正。”

冉清卻是一副憂心忡忡地樣子,提醒他道:“我來找你,是因為今早瞧見薑聿壽又來拜見孫先生,他們要請孫先生出山,說要‘滌**汙濁、掃清寰宇’,請孫先生創設學社,舉此旗幟,帶領江南士子重振學風。”

梁叛一驚,沒想到自己與對方的想法不謀而合,都把主意打到了學社的頭上。

孫少保雖然已經致仕,但是在南京仕林文壇之中依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如果薑聿壽真的請動了孫少保,那麽以孫少保的名望,李裕他們可以說未戰先敗了!

他連忙問:“孫少保沒答應罷?”

冉清搖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你是知道的,孫先生是太子少保,薑聿壽過去又是太子伴讀,說起來薑聿壽也是孫先生的學生。

“我看孫先生口風有所鬆動,恐怕最終還是卻不過薑聿壽的情麵,要動這個筋骨。現在聽你如此一說,看來這件事絕非好事,我要回去勸勸先生,不能攪這趟渾水。”

說起來,冉清也是孫少保的學生,而且是唯一的親授嫡傳。

莊敬太子和薑聿壽雖然也跟著孫少保讀書,但孫少保所教莊敬太子的,乃是帝王仁愛賢德、奉天治國的通行之道,並不是他個人窮經鑽研的學問和理念。

所以莊敬太子之於孫少保,隻能算是學生,不能算是傳人。

真正繼承孫少保衣缽的,就隻有冉清。

他們這一門,據說既非理學,也非心學,而是後聖荀子一門。

梁叛忍不住問:“莊敬太子到底是個甚麽樣的人?”

冉清看了看左右,因為這幾日縣學生不斷鬧騰,茶樓裏並沒有甚麽客人,二樓空****的,就隻有他們一桌。

她目光落在窗外,臉上露出追思的神色,徐徐說道:“莊敬太子很好,性情質樸,有君子之風,為人也很豁達,隻可惜英年不壽……”

梁叛便很奇怪:“怎麽孫少保教的三個學生,個個都不一樣?”

冉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將目光落到阿慶和阿虎的身上。

梁叛立刻明白了,原來冉清的“因材施教”也是傳承於乃師的。

這時忽聽樓下一陣叫嚷吵鬧,梁叛和冉清探出身子望去,卻見花市大街的另一頭,又有幾個儒生走過來,卻隻穿著各色直身,而不是統一的月白色長衣。

那幾個儒生中有人指著那幾個白衣學生,痛心疾首地大聲斥責:“爾等還要將這世界禍亂到幾時?這天下已是千瘡百孔,還經得住你等折騰踐踏麽!”

白衣儒生當中,黃唯清越眾而出,冷冷地看著他們,忽然一舉手,嘶聲呼喊:“重開禮製,以正學風!”

突然間從四麵八方湧出無數的白衣儒生,將那幾人層層包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