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喝茶的人已經坐滿了,還吸引了許多不肯花錢喝茶,隻願意站在街上白聽的人。

甚至還有幾個沒人教養的半大娃娃。

這些娃娃平日家中也沒人管束,家長要麽是做買賣的常年不在家,要麽也是個四處廝混的沒個好榜樣。

這些小鬼毛也沒長齊,就擠在一群閑漢當中,半懵懂半精神地聽著大書先生的段子。

那茶店裏隻有一個夥計,倒茶的空檔出來趕,膽小的趕散了,一轉頭又跑了回來,那些膽大的根本不管,任你咒罵驅趕,老子巋然不動。

這種茶館裏講書,不會正經照著書本上來講,那些大書先生為了吸引人氣,往往會“二度創作”,將書中**挑逗的部分翻來覆去、擴編誇張,甚至張冠李戴地講,有時候驢唇不對馬嘴,前後都不相符,也沒人去較這個真。

相反的,如果幹說了太長一段正經故事,看客中就會有人跳起來罵,叫斬斷截說、快快略過。

梁叛要在這茶店裏找一個人,走到人群外麵,眾人正聽到花子虛身死,李瓶兒帶著孝到西門慶家替潘金蓮祝生日一節。

書中是李瓶兒在西門家亂糟糟吃罷酒便乘轎子回了,這大書先生又編了一段,講西門慶見李瓶兒一身孝服格外俏,一時**性難耐,著李瓶兒穿著孝服,隻脫了褲子,躲在假山後麵把事辦了。

辦事的經過說得格外添油加醋、細致入微。

李瓶兒如何欲拒還迎,西門慶如何色急難耐,如何姿勢如何動作,都有詳述。

梁叛聽得直皺眉,心想怪不得這書要禁,都像這般講,哪裏還有個好風化?

他推開一個閑漢,喝道:“都圍著怎的,想要吃板子嗎?”

眾人正迷醉之間,被這一下打斷了,都怒從心起,人群中幾個人站出來要糾纏,一見是梁叛,登時畏縮了,開始笑嘻嘻地打招呼。

梁叛板著臉,也不跟這些人囉嗦,指著那茶店的夥計道:“叫人都散了,否則你這小店也好關門大吉!”

那夥計嚇了一跳,急忙一圈圈拱手,求著眾人散去。

梁叛瞪了那大書先生一眼,罵道:“你這等人也配叫個‘先生’,簡直無恥之尤!限你今天午飯之前到縣衙去,自己好生交代,領了打再走,再叫我抓著,治你個重罪!”

那大書先生嚇得臉色慘白,連忙捧了自己的家夥,低著頭誠惶誠恐地出了門,徑直朝縣衙去了。

這時有兩個上街的婦人見了,都拍手叫道:“梁捕快辦的好,這樣下流胚子早該捉了遊街!”

梁叛也不管這些叫嚷起哄的,徑直走到裏麵一個單人一桌的跟前,朝那獨自坐著的一個漢字招招手,便擠出了人群。

那漢子不敢怠慢,急忙跟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那條巷子當中,見左右無人,梁叛反手揪住那人衣領,將其按在牆上,低聲道:“胡二屁股,如今吃茶也要單坐一桌了,你小子好大的牌麵啊。”

胡二屁股一張苦瓜臉,連連拱手道:“折煞啦!南門東哪個不曉得我最老實,敢放甚麽牌麵!”

梁叛手又緊了幾分:“你莫不是當我眼瞎?”

胡二屁股隻好假惺惺自己抽了兩個嘴巴,連聲響也沒有,嘴裏求饒:“下次再不敢了,梁五爺有話好說,你老人家天生的神力,我這樣小小身板,如何禁得住你動手!”

梁叛哼了一聲,將胡二屁股丟下來,問道:“你這幾天有沒有進場子裏幫閑?”

胡二屁股道:“幫倒是幫了,不過沒有進大院子,連曲中幾個姐夫相邀也沒空去支應……”

“你倒紅起來了?”

胡二屁股見梁叛神色不善,知道自己吹牛皮的毛病又犯了,立刻輕輕在嘴巴上打了一下,笑嘻嘻地道:“不敢,實在是艾姑這裏事忙,天天是一整日的伺候,從朝到晚也沒個歇的。”

“你又來胡吹,我才見你躲在茶店消遣,又說沒個歇的?真人麵前說假話,皂隸手裏的水火棍認不得你了是嗎?”

胡二屁股一陣發苦,連聲討饒:“不是我胡吹,真正實話。不過是到昨日為止了,今個才得歇下來。”

“今個為何有的歇了?”

胡二屁股道:“昨日那客人便走了,來的時候人不多,走的時候好大的排場!梁五爺你不曉得,那真正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幾千個隨從,打軍師橋排到木匠營……”

“放屁!”

梁叛照他後腦勺上掀了一巴掌,胡二屁股急忙將腦袋一縮,也知道自己牛皮吹得過了,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

其實梁叛並不喜歡這樣跟人凶霸霸的動手動腳,實在是這樣的混子皮厚骨頭輕,同他好言好語兩句立刻便開始飄起來,姓甚名誰也不曉得了,隻有打著罵著,他反倒肯聽話。

“那客人在艾婆子這裏住了多久?伺候的是哪一個?”

胡二屁股為難地道:“不好說。”

梁叛掏了二錢銀子在手上拋了兩下,那胡二屁股的一雙眼睛就死死跟著銀子上下轉動,等到梁叛將手一握,這才魂魄歸位了似的,強忍著將目光收回來。

胡二屁股看看梁叛的手,咽了口唾沫,苦笑道:“梁五哥,不是我姓胡的拿捏,實在應了客人的話,不敢外傳,否則以後這南門東便混不成了……”

“少廢話。”梁叛知道他們那點兒伎倆,說甚麽混得下混不下,無非就是想多要銀子。

至於答應了客人的話,那算個狗屁。

隻要銀子給得夠,他連老媽都肯賣了,何況一個不相幹的客人?

他直截了當地問:“要多少銀子?”

誰知胡二屁股道:“真不是銀子的事,那客人凶得很,我怕得很。”

梁叛這才肯信他,但是又把眉頭一皺:“怎麽,是個本地的大客?”

他想的是,即便是一般的過江龍,也不可能將胡二屁股這種人嚇住,除非是本地鎮得住的大客,才會教這混子不敢稍有得罪。

“也是,也不是。”胡二屁股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梁叛舉手要打,胡二屁股嚇得半蹲下來,雙手合十急拜起來:“沒有胡吹,沒有胡吹。”

“好好說,不要弄這等玄虛!”

梁叛心裏已有些急了,眼看著義演就要開始,他哪裏有功夫跟這混混胡鬧。

胡二屁股道:“那人表麵上是個外地客,但是說起話來好像對南京很熟,口音也有點裏不裏外不外的調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