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外就是“正員之外”。
常常是增設的閑職,並無實權,民間鄉紳土豪要花錢買一個無關緊要的官身,以示榮耀,通常便是某司員外。
既不供職也不應卯,隻換一身補子穿穿,見了人聽叫一聲“員外老爺”,受人磕兩個頭罷了。
所以這等人多了,那鄉裏但凡有些家當、養兩個小廝的,都叫“員外”了。
不過戶部員外郎從五品,是郎中佐官,也是實職,李裕這番也算是又經曆一個小起落了。
隻是不知這又是甚麽人付出了多少努力的結果。
其實這消息本不需要張守拙來告訴他,隻是梁叛已經好幾日不曾到丫頭那裏去取邸報了,消息便又落後了幾日。
梁叛本打算問問還有甚麽人職位變動,一轉眼卻瞧見一個陌生的麵孔,三十來歲,很幹練的樣子,就站在崔夫子身後,聚精會神地看著仵作查驗屍體,絲毫沒有害怕不適的神色。
他用手肘輕輕捅了張守拙一下,湊近了些,低聲問:“老崔邊上那個人是誰?”
張守拙看也沒看,隨口答道:“紀昭,新來的吏房書辦,頂蔣老牛的缺。”
六房的書辦通常由縣裏直接聘任,既不用參加科舉,也不需要走朝廷程序。
不過之前江寧縣六房的幾個書辦,還沒有一個是張守拙招的。
蔣老牛那幾個都是上任留下來的老人,呂致遠則幾乎是世襲的戶房,往上幾代人都是江寧縣戶房書辦。
可是呂致遠一走,隨後蔣老牛晉身主簿,六房一下子空出兩房來。
梁叛以為張守拙會很快招徠親信補充班底的,誰知道一直到現在戶房都空在那裏,吏房則換了一個不知道甚麽來路的新人。
梁叛低聲問:“是你的人?”
“不是。”張守拙搖搖頭,伸手遮住嘴巴,很神秘地道,“是行人司的路子,到底甚麽來路我也不曉得。”
“南京行人司?”
“嗯,左司副推薦的。”
梁叛對行人司這個衙門了解甚少,不光是他,事實上很多人都對這個衙門十分陌生。
人們對大明的內閣、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國子監乃至地方上的承宣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都耳熟能詳,但是很少有文獻或者著名的事件人物會提到這個行人司的。
這個衙門從來不會參與到這個國家任何一方麵的管理,也不參與任何製度的修訂,他們所負責的內容是傳旨、冊封、招賢、賞賜、慰問、祭祀等等。
所謂“行人”,便是行走之人,因為皇帝雖然掌管著整個國家,卻無法在自己的疆域中肆意行走,於是便需要這等行走之人,來代替他走向全國,傳達他的意誌。
換言之,行人司就是代替皇帝行走在外的使者,持節四方的欽差。
抱著一卷聖旨,跑到人家裏喊奉天承運皇帝詔(製、敕)曰的,便是這幫人。
就是這樣的一個衙門,在建文年間還一度被革罷,永樂以後才重新啟用。
不過永樂遷都以後,南京雖然保留了行人司衙門,但是取消行人司長官司正,隻留左右司副各一名,官職從七品,沒有任何職權,是個絕對清閑的職務。
沒有上司,沒有下屬,沒有約束,沒有考核,沒有公務,當然也沒有升遷的機會。
這是一個最完美的混日子的地方。
梁叛對南京行人司的了解便僅此而已,至於司裏麵那兩位左右司副是誰,他根本就不知道,相信也沒有幾個人會知道。
所以他很納悶:南京行人司的路子也他娘的算個路子?
張守拙看得出來他在想甚麽,愈發神秘的笑了笑,卻不肯進一步解釋,而是半調侃地加了一句:“他還是個舉人。”
梁叛聽了又是一愣。
舉人跑到你衙門裏當個書辦?
腦子被門夾過了?
他這麽想並不奇怪,這事說出去誰聽到都會和他一樣的想法。
後世一般將秀才、舉人、進士這三級功名類比作小學、中學、大學。
其實這是一個非常不恰當的對比。
秀才、舉人、進士如果一定要和學位對應的話,比較合適的應該是學士、碩士、博士。
當然也並不十分貼切。
一個舉人跑到縣衙當個小吏,就給梁叛一種碩士研究生畢業的跑到一個小工廠去當操作工的感覺。
因為舉人已經可以當官了。
即便不去當官,三十歲的舉人,正是體力和精力的巔峰時期,完全可以將時間放在科舉上,而且根本不用自己工作,絕對是衣食無憂的。
“你即便不應卯,也該常到縣衙來看看,你還認得路不,不認得的話叫雍關帶你走兩回。”
梁叛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好像還挺高興啊?”
這年頭自己轄區發生五人命案,作為知縣還能這麽輕鬆愉悅的嗎?
張守拙倒是一愣,他好像完全忘記了命案這一茬,連忙朝仵作看了一眼,不過很快又把目光轉回來了——沒眼看。
“你來之前捕班已經查探過了,院內樓中的細軟財物已經大多被人翻找掠走,應當是個謀財害命的案子。”
張守拙很輕鬆地道:“對了,你是怎麽發現這裏的?”
這位江寧知縣在接連獲得上頭嘉獎,並且有了“能員”之名以後,似乎已經完全脫去了最初時遇事便緊張無措的樣子,變得沉著冷靜起來。
換句話說就是飄了。
梁叛也不知道這種變化到底是好是壞,不過他倒是很欣賞張黑子這種舉重若輕的瀟灑意態,所以他打算再鍛煉一下張知縣強韌的神經。
“季永年昨天就躲在這裏,我是追查過來的時候發現死屍的,所以我判斷應該是殺人滅口。”
“季……”張守拙的臉光速垮了下來,他當然知道季永年這個人,雖然了解不深,但是他也知道這個人意味著甚麽。
一個賄賂了半座南京城的揚州鹽商,為他做事的全師爺、翟真人,已經成了南京城中許多高門貴戶的座上賓。
而這個一直躲在幕後的神秘人物、無數達官貴人的好朋友,在他的江寧地麵上殺了五個人!
張守拙的臉黑得像鍋底。
難道要他去抓這個季永年?
得罪半座南京城,招惹數不清的部院大佬、上司同僚?
梁叛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心裏暗笑,嘴上卻鼓勵地說:“不要氣餒,這等窮凶極惡之輩,我保證幫你抓回來。”
張守拙怒了:“你說你好好的非要查這個季永年幹甚麽?”
院子裏一時間落針可聞,仵作嚇得停下了手裏的活計,所有人都向張守拙和梁叛這邊看了過來。
江寧縣衙新來的那位吏房書辦眼神之中卻有一絲驚駭,他很注意地看了看張守拙的背影,越過後者的肩膀在一次看清了梁叛的相貌。
這一次,他很用心的記住了這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