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著張守拙的惱怒,梁叛倒沒怎麽慌亂——他本來就是要逗張黑子著急的。

梁叛笑嗬嗬地道:“不過是一個謀財害命的家夥罷了,你怕甚麽?”

張守拙明白了,這就是**裸的報複!

隻因為自己剛才小小的調笑了一番,就遭到了梁叛猛烈的報複……

他連忙將梁叛拉到一邊,謹慎地問:“不要開玩笑了,到底是不是季永年?”

“是,或者不是。”梁叛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總之你就當做是罷。”

難道要告訴張守拙那個“季永年”其實是他的大哥晁文龍嗎?

張守拙卻非常鬱悶:“你要害死我了!”

梁叛攤攤手,他也很無奈啊,誰讓全師爺好死不死的,把晁文龍藏在江寧縣呢?

躲到上元縣去好不好啊?

梁叛回到六角井才知道,冉清根本就沒有回到南城去。

他走到茶館樓上的時候,正瞧見冉清帶著兩個娃娃,坐在裏麵自己的那張桌子上喝茶呢。

不過更令他意外的是,朝外的這張桌子上,也坐了兩個陌生的家夥。

那是兩個身穿直裰頭戴四方巾的文士,坐在那裏高談闊論。

“不才請問,舉業這等事,是周朝便有的嗎?”

其中一人很得意地詰問。

坐在他對麵的那人紅著臉道:“自然沒有,自隋文帝開科舉,才有的舉業。”

“那好,既然周朝沒有舉業,孔聖人自然不曾中過舉、進士及第,自隋朝以來,這些舉業出來的人才,有高得過孔聖人嗎?”

“這……自然沒有。”

“可見舉業是不出人才的!”最後那人總結了一句,便開始施施然的品茗,臉上帶著得勝者的微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冉清那一桌。

他的同伴漲紅了臉,憋了半晌才想起來反駁道:“孔聖人是生而知之的,一千年沒有一個,豈可一概而論?”

“嗤——”那人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那麽諸子百家呢,莫非有哪一個是舉業學出來的?而今可有人能寫得出《道德經》、《孫子兵法》、《商君書》?”

他舉出的這三部書一部是道家經典,一部是兵家經典,還有一部是法家經典,這些顯然在後來的曆史長河中,都沒有出現過可以超越它們的經典。

所以這個問題幾乎是無法反駁的。

百家爭鳴的時代,就像西方的文藝複興,所誕生的不僅僅是璀璨博大的精神思想,還有許許多多無法超越的經典作品。

但是兩人的辯論雖然還算言之有物,梁叛卻聽得一頭霧水。

他的茶館甚麽時候允許這種奇怪的人進來了?

難道是來下委托的?

可是看那兩個書生時不時瞟向冉清的目光,就知道不是的。

梁叛用眼神向兩個夥計詢問。

——現在茶館有兩個夥計,一個是錦衣衛派來的那個校尉小孟,另外一個是小鐵。

小鐵最近情緒一直很不好,因為他的臉,幾乎被那一刀給毀了。

這導致他根本沒法走出家門,去麵對外人的目光。

心中的痛苦加上連日來的自我封閉,以及對未來的絕望,讓他的心理產生了極大的問題。

於是梁叛讓他來茶館裏幫忙。

一是讓他有事可做,可以不用東想西想。

二是讓小鐵覺得自己還有能力做事,可以減輕他的極度自卑和自閉。

另外有一點,就是這個茶館來往的人很少,來這裏的人也不會向沒有見過世麵的市井小民那樣,對他臉上的傷疤大驚小怪。

所以小鐵不需要麵對許多人怪訝的目光,這會大大減輕他的心理壓力。

現在小鐵和小孟都搖搖頭,但是小鐵同時又指了指冉清,意思好像是那倆人是跟著冉清來的。

梁叛微微皺眉,走上前去,對冉清揮了揮手,然後便問小鐵:“你曉不曉得今日戲台上走錯的是兩個甚麽角(那兩個亂闖進來的是甚麽人)?”

小鐵眨了眨眼睛,說道:“莫不是家中奶奶跟班的長隨(跟著冉清來的)?”

梁叛點點頭,心想果然如此。

又問:“這等小角色如何上台來唱(怎麽讓他們兩個上來了)?”

“奶奶帶著公子已經上了台唱著,那兩個跟班即便走錯了場,也隻好留在上麵了。”

兩人說的春典旁人聽不明白,表麵又是一問一答嚴絲合縫,那小孟站在小鐵旁邊,真以為他們在說戲的事情。

梁叛拍拍小鐵的肩膀,不再多問,徑直走到冉清的桌邊坐下。

冉清見他過來,便很自然地倒了一杯茶遞過來。

他是側對著那兩個書生,但是屁股剛一落座,就感到背後兩道目光射了過來。

那兩人的聲音也停了停,都神色不善地盯著這個新來的家夥。

梁叛端茶喝了一口,湊上前去,低聲問:“怎麽回事?”

冉清也湊近了低聲嗔道:“從南門大街一直跟到這裏的。”

梁叛見她一副吃囧的樣子,忍不住好笑:“那他們說甚麽舉業不舉業的?”

冉清微微蹙著黛眉,臉色有些不快:“方才阿慶問我,為甚麽大明科舉取士至今一百八十年,人才愈來愈少了。洪武爺開國前不用科舉,手下卻有無數能員?那二人聽了,便開始胡說八道了。”

兩人因為說著悄悄話,湊得很近,幾乎額頭相抵,呼吸可聞,隔桌上那兩個文士心中妒火中燒,其中一人神情變幻,另一人深深皺著眉頭,咬著牙不知在琢磨甚麽。

梁叛此時已是心中恍然,原來那兩人是為了故意在冉清麵前炫耀才學,希望以此俘獲冉清的芳心。

說白了就是裝逼。

梁叛覺得這種行為就跟一群雄性禽類搔首弄姿吸引雌性差不多。

於是便不管那兩人,笑著道:“阿慶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啊,似乎確實如此。正好我也有所疑問,請先生一並解答。”

說著便做出躬聆尊教的模樣,坐在對麵的阿慶和阿虎都是捂著嘴,對看了一眼,吭哧吭哧地笑了起來。

冉清明知他在搗亂,也隻好幽幽地橫了他一眼,低聲道:“別鬧。”

那兩個文士從南門大街跟到此處,幾次搭話,冉清都是冷冰冰的不予理會,何曾見過她如此風情。

隻可惜這等風情並不是做給自己看的,那兩人越是看得心癢難耐,便越覺得梁叛麵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