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兵馬司來得快撤得也快,範指揮又恢複了“無膽三英傑”的風采,壓根也沒把自己攪和進這件事裏。

不用等他的人去通報,很快欒琦也帶了十幾個人趕到了現場,兩方人馬就在南門大街上碰了頭。

範大成昂著腦袋,看也沒看欒琦一眼,便帶著人馬呼的朝北麵撤退了。

欒琦也沒工夫和範大成糾纏,上次在劉軍師橋範大成攔著他的去路,導致圍殺梁叛等人功敗垂成。

那天範大成話裏話外警告他不要在內城搞事情,那時候兩人的梁子便已經結下了。

欒琦雖然討厭範大成,但是拿他沒辦法。

人家範指揮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自己的好女婿。

人女婿是王爺!

連老師陳綬也拿這種光棍沒轍,他能咋辦?

等到欒琦看到那一地的慘狀時,便已經再也沒有心情去想範大成的事情了,他的心髒停跳了半拍,整個人呆在那裏,隻覺得手腳冰涼。

他抬頭看了看街邊的那兩座門麵,一個醫館,和一個貼著封條的茶館。

封條還是他的師兄紀昭派人貼的。

欒琦雙手藏在袖中,不想讓他的人看到他的手在顫抖。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躺在地上的捕快,一路走一路看,好在都隻是受傷,並沒有一個喪命的。

就在他走到一個看上還算囫圇的捕快身邊時,那捕快忽然驚了一下,雙眼瞪著他,嘶啞著道:“他說……他說……不要惹他!”

欒琦臉色一變,看到這捕快衣服錦衣衛牙牌的血印,隻覺刺眼無比!

那上麵“南京錦衣衛緹騎所總旗梁叛”幾個反字,張牙舞爪地印在衣服上,好像在無情地嘲笑和譏諷著欒琦。

這個梁叛,為了警告自己,居然不惜公開了自己錦衣衛的身份……

欒琦知道,自己再也無權抓捕這個人了!

他緊緊咬住牙關,抬頭看向醫館邊上的巷子裏,那些橫七豎八躺滿了巷子的人,簡直觸目驚心!

這景象讓欒琦剛剛冒起的怒火就像被兜頭澆下一盆涼水,刹那間熄滅得隻剩下一縷一揮即散的青煙了。

梁叛回到家裏,隻得再衝了一個澡。

因為他的身上沾了很多血。

他並非是在衝動之下的大動幹戈,而是有自己的打算。

這段時間不斷有人來招惹他,駱儉彰、範二、縣學的、紀昭、欒琦……

好像大家都覺得他很好欺負?

雖然他並不怕,但是也覺得不勝其擾。

他今天就是要告訴整個南京城,沒事不要來惹我梁叛!

上元縣的捕快被梁叛打傷了八成,基本都是腿腳骨折,但是一個傷員需要兩個人抬,上元縣捕班裏僅剩的捕快帶白役一共二十幾個人,根本就沒辦法將這些傷員抬走。

有人很理智地提出最好就地安置,而且眼前就有醫館,可以借用醫館外麵的街道,請大夫出來救治。

這對傷員來說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不用長距離移動,而且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救治。

但是欒琦沉吟半晌,還是否決了這個提議。

他命令再回上元縣去調人,縣衙所有的雜役包括縣牢裏空餘的人手,都叫出來,有能喊來自己親戚朋友幫忙的,每人貼補五十個製錢,從縣衙公賬裏支出。

於是又有人提出來向江寧縣借人,路程既近,江寧縣的地麵上有他們招呼也好辦事。

一樣被欒琦否決了。

欒琦從來就不曾看得起那個張守拙,政務平平、臉黑如炭,腦筋又愚笨不堪,既不會逢迎,也不會鑽營,就連湖溪書院也沒有幾個看好此人的。

可偏偏張守拙就和他同在一城兩縣平行執政,江寧縣的政績眼看著越來越紮實,上元縣卻幾年也不見甚麽起色,欒琦覺得這是張守拙走了狗屎運,愈發的唾棄。

現在他冒著被言官彈劾的風險,跨境到江寧縣來抓人,還是抓的江寧縣的捕快,這件事本來也不怎麽光彩,他又怎能因為這件事去求那個自己瞧不起的張守拙?

這叫他臉麵何存?

還讓他去找梁叛的醫館來救治,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欒琦的臉色漸漸陰狠起來,他一招手叫來一個書辦,寒聲道:“馬上擬一個文書,送到應天府,就說江寧縣梁叛殺人放火,證據確鑿,如今行凶抗捕,打傷上元縣捕班八十人,向應天府借營兵來拿!”

那書辦立刻取出紙筆來,根據他所說的寫了個大概,預備回去以後詳細擬出來。

“還有,向南京留守和都察院彈劾南京錦衣衛緹騎所,軍紀渙散、管教無方,屬下總旗梁叛形同匪類,蓄意殺人抗捕,不服王法,請求嚴懲!”

那書辦又記下了,抬頭問他可還有其他要求。

欒琦一擺手:“就這兩條,你快去擬,明早發送。”

“是……”

那書辦去了,現場隻剩下十幾個忙碌的捕快,小心翼翼地搬動地上的傷員,讓出大部分街道來,好方便前來幫忙的人快速進場。

隻有欒琦一個人站在路中間,臉色陰晴不定,也不知在琢磨甚麽。

“大人,請讓一讓。”

忽然兩個捕快走到他跟前,恭聲說了一句。

欒琦低頭一看,卻見兩個捕快正躺在自己腳邊,他板著臉退了兩步,繼續思索著如何對付梁叛——他不能步紀昭的後塵!

不,如果不想辦法做點甚麽的話,他會比紀昭還要丟臉得多……

那兩個捕快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傷員抬起來,可是欒琦還站在路中間,他們隻能抬著人,再用眼神向欒大老爺求助。

欒琦嫌惡地看了他們一眼,又退開兩步,覺得不保險,幹脆退到了丫頭小吃攤的篷子裏。

他見那些捕快搬著傷員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心煩,幹脆一拂袖,對兩個年紀較大的捕快說道:“這裏你們瞧著辦罷,本官還有公務,先走了。”

說完便邁步離開,往上元縣去了。

梁叛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就跟個沒事人一樣走出了醫館。

上元縣的捕快還在六角井街上忙碌,不過從二十來個人增加到了六七十號人。

隻是他們的車不夠,隻能借了幾輛板車,墊了棉被,一趟趟往來運送。

不過一輛車隻能送一個人,所以這些人一直忙碌到清晨,街邊上也還躺著一半人。

無數六角井的街坊已經起了來,昨夜的動靜他們都聽得清楚,先是叫喊著捉拿梁叛,接著便是一聲接一聲淒厲的慘叫,導致很多人這一夜都不約而同地做了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