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跟齊四一道兒出了門,遠遠看到路邊兩乘轎子,欒琦從其中一乘雲頭頂、四麵青縵的轎子當中探出半張臉來,正對另外一乘金飾袖帶青縵的四人大轎當中說著甚麽。
一個跟班的瞧見他們兩人出來,快步走到那四人大轎跟前,捂著嘴朝裏麵嘰嘰咕咕說了兩句話。
猜想大概是給轎子當中的陶府尹報告:齊鶴軒出來迎接了。
於是那雲頭青縵的小轎先一步掀開轎簾,欒琦下了轎,走到那四人大轎前麵肅然侍立。
跟著那四人大轎的轎簾才慢慢掀開,裏麵一個圓領白袍的老先生來,帶著一臉和善的笑意走了出來。
欒琦在陶府尹身邊虛扶了一下,正轉過臉來,卻猛的瞪大了眼睛。
“梁叛!”欒琦當真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指著梁叛怒喝一聲,“你怎麽在這裏!”
此時梁叛已經和齊四一道走到陶傳跟前,看欒琦這副暴跳如雷的樣子,不禁冷笑:“關你鳥事?”
“你!”欒琦正要罵他放肆、大膽,可是一想起來,這梁叛也是個官啊,他早上還到都察院求人傳公文到錦衣衛去黑了人家一手。
既然是個官,還是個武官,那就沒啥好說的了——武官懟文官不是家常便飯麽?
想著欒知縣憋著一股氣,把頭一扭,不再看梁叛。
脹眼!
陶府尹倒是饒有興趣地盯著梁叛看了一會兒,要不是公務在身,他倒是打算跟這個聞名已久卻未曾謀麵的後生聊兩句。
不過今天他的目標是齊四和漕幫。
可是梁叛似乎不打算遂了他們的心願,根本沒給這幾人開口說正題的機會,伸手指著欒琦的轎子,對陶傳道:“府尹老大人,我要舉報欒琦逾製僭越!”
陶傳轉頭看了看,臉上露出一抹訝色。
欒琦卻是臉皮子一黑,咬著牙道:“梁叛,你不要太過分!”
“甚麽叫過分?洪武六年太祖皇上下令,隻有婦女和官民年老患病的可以乘轎。景泰四年下令京官三品以上才可以乘轎。這是太祖爺和代宗皇上說的,你說誰過分?”
梁叛一邊說一邊暗搓搓地高興,看來把呂致遠的那批書弄過來還是有點用的,關鍵時刻就能派上用場!
“本……本官是說你這種行為過分!”
欒琦自然知道朝廷關於車馬輿服上的製度。
不但洪武六年和景泰四年朝廷一再強調過,本朝崇佑十五年禮部還專門為這件事向皇上進言,說進來文官皆用肩輿,或乘坐女轎,即四周裝有簾幔專供婦女乘坐的轎子,請求朝廷申明禮製,讓臣下有所遵守。
皇上準了,並再次下令四品以下不可乘轎。
大明朝對於尊貴或年老的官員專門有一項賞賜,就是準乘轎子或者肩輿。
當然了,製度隻是製度,就像平頭老百姓和商人戴方巾穿直裰一樣,大家都這麽幹,誰也不會較真。
除了那幫閑的沒事幹要整頓學風的文人。
梁叛才不管這些,他指著欒琦的轎子不依不饒地道:“你逾製乘轎,還是個女轎今天必須說明白,是不把哪位皇上放在眼裏?”
欒琦氣得胡子直翹,他連連擺手道:“此間還有公事,本官不與你這等人糾纏!”
陶府尹也皺了皺眉,瞪了欒琦一眼,卻沒有任何責難的表示。
梁叛心中冷笑:“好,陶老大人是仁厚長者,不跟你計較,我就問問都察院有沒有人要計較。”
他一招手,叫道:“來人!”
喊了一會兒,不見有人上來,這才想起來丫頭跑去看戲了,壓根就沒跟在身邊。
齊四一臉尷尬地摸摸鼻子,剛想給馮二使眼色,讓人上來搭個腔,誰料餘光一瞥,馮二也沒跟上來,正躲得遠遠的,朝這邊張望。
梁叛心想,這完蛋玩意兒,下次還得把謝無名給帶出來。
他假裝咳嗽一聲,神色自若地把手朝身後一擺:“算了,不用來了,我等會親自給都察院寫信!”
欒琦隻是冷笑。
到了這時候,陶府尹才清了清嗓子,說道:“齊幫主,老夫久聞漕幫的威名,遷都之後,我大明漕軍以漕運濟京師,功勳卓著,撤軍改幫以後,依舊勞苦功高,不失漕軍本色。隻不知今日何以在城中聚眾千人,圍困上元縣的官差?”
陶傳一開口,旁人便不好再囉嗦了。
因此梁叛和欒琦都暫時閉上了嘴。
齊四深深打了個躬,將架子擺的很低,笑道:“老大人謬讚,今日之事情非得已。實在是上元縣欺人太甚,居然用一群假冒的差官,穿著官衣、手執差票,無緣無故拘捕我幫裏的首腦!”
他慢慢挺起胸膛,背著手,寒聲道:“不知是朝廷意欲剿滅我四省漕幫,還是欒知縣自己對我們這些開船運糧食的臭把式有甚麽成見?”
陶府尹一愣,他和欒琦本來是帶著點兒興師問罪的意思,可他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漕幫老大好厲害的氣勢,幾句話就把這兩個朝廷官員問得啞口無言。
特別是最後那一問,簡直句句誅心!
朝廷是有很多人眼紅漕幫,特別是撤軍改幫這些年以來,有些地方的漕幫搞得極其紅火,其中錢糧流水讓很多府縣的錢穀書辦看了都要垂涎三尺。
那些人恨不得伸手就摘了漕幫這些大桃子。
可漕幫畢竟關乎朝廷命脈,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雖然很多人眼饞,卻是誰也不敢放到台麵上來說。
——敢在漕運大事上伸手折騰,這是生怕自己的政敵們找不到把柄來攻訐。
陶傳是“無膽三英傑”,自然更加不敢承認這一點。
於是他將幹脆看向欒琦,意思是讓欒琦自己出來解釋解釋。
畢竟這事本來就是上元縣自己搞出來的,人家齊幫主字字句句也是在控訴上元縣,陶府尹很明智地縮到了後麵。
況且就連他自己也都不知道,剛才齊幫主說的“假冒的捕快”是甚麽意思,欒琦隻告訴他今早派了一幫捕快去抓捕三山街上持械傷人的凶徒,沒想到抓到了漕幫的一位老大。
陶府尹本來還以為是漕幫桀驁不馴,聚眾抗捕,誰料到這其中似乎還有曲折,而且曲折好像特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