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準備告辭離開,既然坐不成牢、躲不開事了,那他還得到五台山齊府去。

冉清還在那裏等他。

剛站起來要走,卻被陳老板給叫住了。

“對了,你剛才說的甚麽‘馬六海’、甚麽‘李家坡’?是哪?”

剛才梁叛說的台灣他知道,就是小琉球嘛。

不過聽說那地方亂的很,因為朝廷海禁,所以那個島並不被朝廷重視,甚至根本沒有在那裏設立官府。

李家坡也好理解,應該是鄉下哪個村子,可是那甚麽‘馬六海’,還有甚麽‘印度泥’,這些他就有些似懂非懂了。

但是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梁叛笑道:“我聽一個海客說的,馬六甲就是……呃……我們叫滿剌加。菲律賓應該是呂宋島罷,還有渤泥國、蘇門答臘甚麽的。”

其實他前世在走私集團臥底,對馬六甲海峽這條航線再熟悉不過。

但是航線上那些東南亞國家的名稱,在明朝具體叫甚麽卻拿不準,也搞不清具體誰對應誰。

陳碌聽到這些古怪的地名也有些頭大,但是他知道渤泥國。

就在南京江寧縣安德門外的石子崗上,還有一座永樂年間渤泥國王麻那惹加那的墳墓。

成祖永樂六年,渤泥國王麻那惹加那曾經攜帶家眷和陪臣渡海而來,謁見大明皇帝,同年病死在南京,並遺囑要葬在明國。

於是成祖便在安德門外為他安葬,留下一座浡泥國王墓。

陳碌對梁叛說的那些將信將疑,卻又忍不住好奇心,還想再細細問一問,終於還是揮揮手,讓他滾蛋了。

梁叛已經快兜不住了,巴不得早點跑路。

他剛走出陳碌的大院,卻被院外道路邊上竄出來的兩人給攔住了。

這兩人不是旁人,分別是大名鼎鼎的“南都七子”和“金陵三夫子”之一,南京文壇上炙手可熱的新晉文豪管寄和歐陽達。

梁叛看見兩人就好笑:“喲,這不是管大才子和歐陽老夫子麽,若是叫旁人瞧見你們在這裏,傳出去可不大好哦。”

管寄訕笑道:“梁總旗就不要取笑了,我們兩個在此等候多時。”

歐陽達點點頭。

他倆還不知道梁叛已經升官了。

梁叛自己也有事,本來也沒工夫和他們瞎扯,便問:“找我甚麽事?”

管寄和歐陽達兩人各自從袖筒中取出一遝訂好的稿紙來,雙手交到梁叛的手上,同時說道:“這是我們二人的拙作,請梁總旗雅正。”

梁叛心中好笑,這兩個土鱉幾天不見都拽上文了,還“雅正”。

他拿了兩遝稿紙,隨手一翻,見都是一些長長短短的詩作,不由得納悶:“這是你倆自己作的?”

兩人很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原來明日便是金陵詩會,再過幾日閏三月二十四,便是加科的縣考了。

上次自己已經弄了兩首詩給他們,大概不夠應付詩會的,所以兩人自己居然也寫了許多首。

梁叛細細讀了兩首,一時也沒甚麽想法,隻知道不算甚麽好詩,而且音律上似乎也不怎麽順口。

他這水平實在也給不出甚麽意見來,想了想道:“這樣,我把這些詩拿回去慢慢看,明天早上你們到五台山齊府來,到時候再說。”

兩人隻好告辭。

從雞籠山保泰街到五台山其實也不遠,途中經過四牌樓國子監,梁叛多看了幾眼,明天詩會便在此處辦,不知道金陵社的人有沒有請到孫少保。

他往南經過金吾衛駐地的時候,卻見到一隊一隊的衛軍正扛著桌椅板凳、瓶瓶罐罐,還有一些衣物首飾,甚至還有拎個籃子裝著半籃子蘿卜的,都往駐地中去。

他猜想這大概是洗劫了汪啟德家,不過這事跟他真的半毛錢關係沒有,純粹是撞上了。

到了五台山,齊府當中還在唱著,叫好喝彩聲此起彼伏,如同昨日一般熱鬧。

還沒進門,卻見丫頭站在門口,伸長了脖子在張望。

這倒奇了,裏麵唱得如此歡騰,這丫頭居然肯站在外麵,莫非月亮打西邊出來了?

梁叛抬頭一看,西邊天空上掛著一輪紅彤彤的夕陽,將天邊照得霞光萬丈,一片美景,叫人沒得升起一股登臨遠眺的欲望。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滿腔的情緒發泄不盡,便隻剩下一身的疲憊,隻得低下頭繼續朝前走去。

丫頭遠遠看到大路上梁叛一個人,既沒有騎馬,也沒有坐車,低著頭形單影隻地走回來,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拖曳在地麵上。

瞧見這一幕,丫頭心裏泛起一股辛酸,小嘴一扁,含著淚便奔上前去,一下撲在梁叛的懷裏,嗚嗚地哭道:“老板,你怎麽坐牢了!都怪我,給你闖了禍,我下次再也不瞧戲了,一定好好跟著你,陪你一起坐牢!”

梁叛吃了一驚,聽到丫頭說的話,不禁失笑起來,拍拍她的腦袋道:“也好,下次你跟我一起去,四個人就能玩兒摜蛋了!”

丫頭聽了從梁叛懷裏抬起頭來,一臉懵懂:“甚麽是摜蛋?”

梁叛笑而不答,遠遠瞧見齊府大門裏又走出一個人來,青衫飄帶,就這麽婷婷嫋嫋地站在彩霞餘暉當中,看著自己微微而笑。

晚上確實沒再看戲了,梁叛在齊府洗了澡換過一身衣服,便到晚飯的時辰了。

不過梁叛沒在齊府吃完飯,他邀了齊四、馮二、譚三郎,帶著一家老小,上謝公墩去。

走之前梁叛到廚房裏挑了一頭殺幹淨的生豬,由小六子和雍關抬著,又帶了些蔬菜瓜果,桂枝和阿珠兩個姑娘自告奮勇地用籃子裝了,挎在臂彎裏帶著。

桂枝娘和俞三嬸、丫頭則帶著餐具,高腳七背了一塊幹淨的長桌案。

眾人在夕陽的餘暉之中,依著冉清的指點,好不容易在五台山西南麵找到一座十分不起眼的禿頭小土堆,大約便是謝公墩。

梁叛支了個架子,生了火,先將那頭生豬架上去烤,讓老狗在那裏看火轉動,其他人便各自鋪開幹淨的布帛,圍坐一圈,各自說話聊天。

阿慶和阿虎圍著那烤豬轉了兩圈,一邊咽口水一邊在那裏咬耳朵,也不知在嘀咕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