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阿慶走過來說,忍不住走到梁叛和冉清身邊,問道:“梁叛,這樣做的東西好吃嗎?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樣烤炙怎能稱得上‘精細’?”
梁叛在火堆底下刨了個坑,扔了幾個地窖裏藏的芋頭進去,翻土埋了,重新坐回鋪布上,挨著冉清,笑道:“甚麽精細不精細,這叫BBQ,懂嗎?老時髦了。”
阿慶朝他做了個鬼臉,轉頭去問冉清:“先生,甚麽叫‘嗶嗶球’?”
冉清笑道:“甚麽嗶嗶球,這叫‘貊炙’。”說著白了梁叛一眼,嗔道:“你這假夫子,不要誤人子弟。”
梁叛聽了一笑,也不爭辯,反而請教道:“為甚麽叫‘貊炙’?”
冉清道:“東漢劉熙的《釋名》有雲:貊炙,全體炙之,各自以刀割,出於胡貊之為也。”
梁叛點點頭,笑道:“受教受教。”
阿慶有些猶豫地問:“既然是胡人的吃法,那我們漢人君子可以吃嗎?”
冉清伸出青蔥般的手指在他小腦門上點了一下,說道:“《晉書》雲:‘泰始之後,中國相尚用胡床貊槃,及為羌煮貊炙,貴人富室,必畜其器,吉享嘉會,皆以為先。’西晉時富貴人家都用這種食物招待客人,有何不可?”
梁叛好奇地問:“你說‘羌煮貊炙’,那甚麽叫‘羌煮’?”
“羌煮便是生肉涮煮而食。”
梁叛聽了摸摸下巴,心想,甚麽“羌煮貊炙”,說白了不就是火鍋燒烤麽……
要不要開個火鍋店呢?
其實他們來得晚了,烤一頭豬要很長時間,梁叛等了一會兒,幹脆不等烤好,直接取匕首出來割下一塊,用樹枝叉住在火上自己烤。
等一塊肉烤得滋滋冒油,肉色焦黃,香氣四溢,再抓一小把鹽灑在上麵拿給了冉清。
齊四也沒閑著,招呼馮二和譚三郎一起來,梁叛也把其他人叫了過來拿刀分肉自己烤。
梁叛撿了一把樹枝,剝皮以後將肉條穿了十幾串,有肥有瘦,烤起來速度又快了許多。
吃過兩串,又拿酒出來飲,等到月上梢頭,眾人都吃飽了,便任由那火苗烤炙剩下來的肉架子。
也虧得那頭豬個頭小,一頭整豬連一半也沒吃掉。
不過眾人倒是很歡樂,吃吃聊聊,隔著一個火堆推杯換盞,唯有譚三郎悶悶不樂,顯然還為了曹老刀逃走的事情。
梁叛見雍關幾次和阿珠眉來眼去,看樣子事情是成了,悄悄指給冉清瞧了,兩人無不覺得好笑。
冉清在他耳邊低聲道:“我看丫頭對你很有意思,要不要替你收了?”
梁叛看丫頭正在和阿慶玩丟沙包,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便笑道:“你管後宅,你做主。”
冉清含笑瞪了他一眼,火光熠熠,熱浪烤得她雙頰生嫣,這一瞪端的是萬種風情。
梁叛忍不住抓住她的手,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兩人手臂貼著手臂,細細地說著沒滋沒味的閑話,心中卻是千滋百味,遍嚐不盡。
回到齊府那座小院,梁叛與冉清並肩在院中散步,星月如燈,倒也不需多餘的照明。
“你知不知道,原來我們今天遇到的那個汪太太,居然是李眉山的舅媽。”
冉清眼睛眨了兩下,驚奇地道:“對,李眉山的母親娘家好像就是姓汪。”
“汪太太還是鄭俊彥的姑姑,你說巧不巧?”
冉清皺著眉沉默片刻,忽然提起鄭俊彥的家世:“你知不知道鄭家是靠甚麽起家的?”
梁叛搖搖頭,他哪知道這些。
“寧遠鄭氏是成化年間在榷場上販馬起家,後來榷場中斷,轉做屯田換取鹽引,但是他們家並不販鹽,而是將鹽引賣給南直這邊的鹽商,也有大筆獲利。”
冉清記性極好,說起這個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人家也是如數家珍:“到了正德年間,鹽商可以直接用銀錢兌買鹽引,不必千裏迢迢從屯邊兌換,於是屯田也不好做了。他們家便重金打通了宮裏的關係,鄭俊彥的爺爺拜了一位司禮監的太監為義父,開始謀求官職……”
梁叛皺眉道:“這個鄭家路子挺野啊,敢想敢做,這個家風可不得了。”
“是的。”冉清對此頗為認同,點頭道,“一開始鄭俊彥的爺爺官運很一般,隻是做了一任陝西承宣布政使司雜造局大使,從九品。但是到了鄭俊彥的父親這一代,便一發不可收拾。
“鄭家這一代人弟兄四個,考中一個進士,三個舉人。進士是鄭家老三,做到都轉運鹽使司同知,從四品。三個兄弟有兩個做到縣丞,鄭俊彥的父親是大兄,以舉人的身份做到北直隸保安州同知,從六品。”
梁叛越聽越驚,這一家都是神人啊!
怪不得那汪太太如此強勢,原來是這種家庭出來的,有這麽牛的娘家撐腰,再不強勢一點的話簡直是浪費這次投胎啊!
梁叛想著背後不禁嗖嗖發涼,感到自己這個黑鍋背得有點兒大了。
他現在是欲哭無淚,恨不得把那塊錦衣衛百戶的牙牌掏出來還給陳碌。
這啥破玩意兒啊,弄到這麽凶悍的一個家族做敵人,就換了一塊這個破東西,虧大了呀!
梁叛感到很惆悵。
想起明天的詩會,鄭俊彥一定會到,那就幹脆去看看,然後先下手為強,想辦法給鄭俊彥找麻煩……
他歎了一口氣,唉,可憐我是一個安分守己從不挑事的人,無奈生活總是充滿了鬥爭!
冉清瞧他一臉賤兮兮的樣子,就知道他 :“你是不是又在想甚麽壞主意了?”
“暫時還沒有。”梁叛壞笑一聲,取出管寄和歐陽達的兩本詩稿,拿給冉清道:“你替我看看這兩個大文豪的詩,有沒有還能搶救一下的。”
冉清好奇地拿了過來,兩人進了梁叛的房間,點了燈一齊在桌邊細看。
隻看了第一首,冉清便蹙起眉頭來,搖頭道:“他這一句‘桃葉渡邊桃花樹,桃花樹下看桃花’明顯是抄改的唐寅《桃花庵》,而且上下聯平仄不對,這是哪個文豪的詩作?”
梁叛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忍著笑道:“是南都七子管寄管大文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