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文倫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現在是無官一身輕,很可能回書院去做教授,反倒沒甚麽顧忌,也不太給甚麽人麵子。

他就覺得陳碌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意思,所以就沒憋著,笑了出來。

那圓臉中年不快地道:“謙台兄,此話何意?莫非是說我等心胸狹隘、行事鬼祟?”

陳碌聳聳肩:“我沒這麽說。”

圓臉中年突然站起來憤憤地道:“你就是這個意思!”

陳碌隻作沒聽見,端起茶杯來,吹了吹茶沫,細細啜了一口,然後將茶杯放下,轉頭對文倫道:“文尚書,吳淞江所的那位段千戶,你老可有聯絡?”

文倫眼角餘光從那圓臉中年漲紅的臉上掃過,禮貌性地回應了陳碌一句:“尚有書信往來。”

“你老或者段千戶和浙江那邊的衛所有沒有交情?”

“有倒是有……不知謙台具何指教?”

“指教嘛談不上,我要派人到浙江出一趟公差,可是兩眼一抹黑啊……”陳碌說著豎起手掌遮在口邊,向前傾了傾,低聲對文倫道,“要查一查倭寇裏麵的一個人。”

文倫一聽這是正事,便半轉過身來,也湊近了些,答道:“據我所知,段千戶的父親曾經在浙江觀海衛任職,不知可有舊部同袍在彼,不如等我寫信問問。”

“時辰趕不及了,請文尚書寫個書子,我叫人帶了過一趟吳淞江所便可。”

“也好。”

兩人一聊便將那圓臉中年晾在了一邊,氣得對方狠狠捏住自己的茶杯,手背上青筋暴露,強忍著沒有將這杯子砸了。

那長須老者和青年助教秦墨笙也都露出憤憤之色,一齊瞪著陳碌。

後者渾然不覺,還在跟文倫侃侃而談,將派去浙江的人的姓名、事由細細說了,這些都是要文倫寫在信裏的。

那位書院教授姓沈,是個五十多歲十分嚴肅的先生,此時見氣氛著實不好,便皺起眉頭,咳嗽一聲,對陳碌說道:“謙台,除了這聚會之所,關於那位梁君,你還有何高見?”

陳碌奇怪地道:“沒有意見啊,有意見我不就說了麽!不過我對咱們的聚會倒是還有一個意見,你們看,現在我們有六個人,如果涉及到難以抉擇的問題,投票起來投個三對三怎麽辦?所以我建議剔除一人,以單數投票,少數服從多數,利於決策。”

對麵三人立刻都瞪起眼睛來,別看在場的六人當中,就人數來說陳碌隻有自己一人,是絕對的劣勢。

但如果一定要剔除一人的話,沈教授和陳碌一個是書院代表,一個是南京勢力首腦,都不可能剔除。

而文倫則是上一任首腦,論資曆和威望也會保留下來,那麽就隻能從長須老者、圓臉中年還有那秦助教當中選一個了。

圓臉中年立刻站起來不滿地道:“陳謙台,你甚麽意思,想把我們三個剔除嗎?”

陳碌皺眉道:“蔡桑梓,你幹甚麽老是對號入座?我說的隻是字麵意思,難道不對嗎?再者說了,你是工部右侍郎,而不是書院教授、助教,本座忝為南京首腦,你便是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書院沈教授打斷二人道:“聚會人數的事謙台說得確有幾分道理,反過來加一個人也是可以的,不過今日暫時不議,還是說說這位梁君的問題。叢老,”他對那位長須老者道,“還是請你先說,如何處置。”

那叢老大馬金刀地坐著,微微昂著腦袋,很強硬地道:“將此人清出去!”

圓臉中年蔡桑梓挑釁般的盯著陳碌,附和道:“不錯,這等人不可留,決不可再讓此人借我湖溪書院的力量胡作非為!”

秦墨笙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其實此刻讚成將梁叛清理出湖溪書院的已經占了半數,隻要沈教授點頭,便沒有討論的必要了。

不過沈教授還是轉向文倫,問了一句:“淵公,你的意思呢?”

文倫不緊不慢地道:“梁叛此人行事,的確非同尋常,是個可用之才。不過我湖溪書院年輕俊彥不在少數,既然諸位可以找到合適的人選替代他,那自無不可。”

他既沒表示同意,也沒表示反對,話雖然模棱兩可,但有一個條件很明確:要有合適的人替代他。

文倫因為是上一任首腦,這個新近加入湖溪派的年輕人他還是比較了解的,但是他的意見依然很保守。

因為他畢竟已經退了。

沈教授衝文倫點點頭,最後問陳碌道:“謙台,關於這位梁君的去留,你還有甚麽要說的嗎?”

“沒有。”陳碌搖頭道,“隨便啊,反正隻要書院有人,用誰不是用。不過最近事務繁多,請沈先生盡快調劑人手,將梁叛手上的事務交接過來。”

沈教授點頭道:“可以。”

他對蔡侍郎道:“桑梓,謙台要的人,從你工部調用。你看看那梁叛手上還有甚麽事務,你派個人接過來。”

蔡桑梓道:“義不容辭。”

他看向陳碌,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卻擺出一副誠懇之態,說道:“謙公,那姓梁的手中還有哪些事務,請你說一說,不才派一位得力的屬下,供謙公差遣。”

沈教授這番安排實際也是點了蔡桑梓一下,意思是說他過去不肯配合陳碌這個首腦的工作,現在讓他工部全力支持陳碌。

誰知這正中蔡桑梓的下懷,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派個心腹接管那梁叛的事,間接插手陳碌的公務。

他南京工部右侍郎的職務是正三品,文倫下台以後,他就是湖溪派在南京的最高官,本來是很有希望接任湖溪派南京首腦的。

但是文倫卸任之前偏偏推薦了陳碌,那個遠在京師的道士陸璣竟也多管閑事,千裏迢迢寫信給書院山長,認為此時南京可堪大任者唯有陳謙台而已。

文倫一個犯錯下台的人,意見倒不是特別重要,但是山長很在意這位陸道長的看法。

於是書院經過權衡以後偏偏就讓陳碌暫時做了首腦的位子。

可也隻是“暫時”而已。

蔡桑梓此刻便覺得,陳碌這個位子已經做不長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