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越簡單的計劃,破綻越少。”梁叛十分認真地道:“而且我還將最大的不確定因素,也就是你哥給解決了,這就是我計劃的關鍵之處,其他的並不重要。”

程燁雖然覺得梁叛簡直是在放屁,這計劃八成是用腳指頭想出來的。

但他是第一次接觸到這種事,絕不肯就此放棄。

更何況梁叛有句話他很讚同——越簡單的計劃,破綻越少!

好比行軍打仗,甚麽兵法戰法全都是虛的,真正關鍵的其實就一個字:勇!

狹路相逢勇者勝!

當然了,勇是知進退的勇,而不是莽,莽隻會白給。

於是程燁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眼眸之中閃著微光,一咬牙道:“好,就這麽幹!”

……

寬闊的道路兩旁,街肆已經全都關門了,街巷之中安靜的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薑聿壽暗自慶幸,那些人居然沒來追趕自己。

他走在空****的道路上,看看兩邊門戶緊閉的店肆商鋪,心中泛起一股濃濃的成就感。

這是他一再發動“整風運動”,並攛動鄭俊彥等人掀起最後一股瘋狂行動的成果。

那些僭越而奸詐的商人們,終於吃夠了苦頭,連晚間的店鋪也不敢再開了!

要知道此處已經到了花牌樓,過去一直到夜禁時分也是喧囂熱鬧的所在,吃喝玩樂此處應有盡有,永遠充斥著一股躁動不安的氛圍,現在,終於偃旗息鼓了。

薑聿壽暗想:商人逐利,猶如蠅蛆逐糞,是最不思勞作的人群。他們的存在隻會腐化這個國家,隻會讓農戶的辛勤以及匠人的手藝,成為他們斂財的工具,最終掏空整個大明的國庫和氣運。

道理很簡單啊——國朝之初商人沒有這麽肆無忌憚的時候,整個國土上所有的產出,大半進入了國庫。

所以國家殷實,成祖可以揮軍北伐,可以揚帆西洋。

現在商人越來越富有,天下的產出變成銀錢,越來越多地流向商人的口袋,此長彼消,國庫歲入自然連年減少!

薑聿壽再沒有研究過經濟的情況下,僅僅憑借自己讀聖賢書所形成的樸素見解,將商人與國家的關係設定為對立關係。

因此他認為自己已有大功一件,比之那些小君子自然高出不止一籌,可謂號準了大明的病脈,並且紮紮實實地對症下了藥,這才是真正“治大國如烹小鮮爾”!

這種誌得意滿的心情,甚至衝散了一些從陳綬家中帶出來的驚駭和恐懼。

薑聿壽的腳步也輕快了一些,看到越來越多的店鋪都關著大門,他心中的欣慰與自得漸漸達到一個頂峰。

等進了宮,見到守備太監,帶人擒拿了巨寇徐海之後,便又是一件不世之功!

他興奮激動之下,越走越快,可是突然右腳腳踝處微微一陣刺痛,剛剛邁出去的一步便沒踩穩,害他一個趔趄,險些跌了出去。

薑聿壽皺了皺眉,用腳尖在地麵上蹭了兩下,以為是地麵不平,絆了自己一下。

可他腳尖碰到地麵上,卻感覺麻麻的,繼而整個右腳都有些酥軟。

他嚐試著跨出一步,可那隻腳就像踩在了厚厚的棉花堆上,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薑聿壽突然看見自己的腳踝上,還掛著一條烏黑發亮的蜈蚣,他大叫一聲,拚命撲打,將那蜈蚣遠遠地拍了出去。

那蜈蚣摔在地上,很快便躥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薑聿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中毒了,心中驚懼莫名。

他轉頭向街道兩邊找去,很快便欣喜地發現,距離自己不遠處,便有一家醫館。

他連忙手腳並用地在地麵上爬動,好不容易爬到那醫館門外,整條小腿都已經麻木起來。

薑聿壽強自鎮定,用力地敲打醫館的大門,同時叫道:“可有醫生在館,請開門!”

這時他依稀聽見屋裏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往門口來了。

薑聿壽心中一喜,連忙叫道:“醫生,在下國子監尚書博士,有急診!”

他本以為裏麵聽到之後會加快腳步來給他開門,可是屋裏的腳步聲卻突然停了,沒一會兒又響了起來,不過這次不再是朝門口來了,而是越走越遠,越走越低。

最終又恢複了一片寂靜。

薑聿壽心中發寒,那股麻木感已經蔓延過了左腿膝蓋。

他又敲了幾下門,門內寂寂無聲。

薑聿壽心中愈發焦急,忙抬頭朝左邊看去,見是個書肆,不禁又燃起一絲希望:同是讀書人,一定肯幫我的!

他使出吃奶的力氣,爬到那書肆門外,用力錘打大門,聲音顫抖地叫道:“學兄,救命!學兄,請開門,救一救我!博施濟眾,何事於仁,必聖也乎!”

可是屋裏沒有半點回應。

薑聿壽腰部以下都快沒了知覺,此時隻覺心灰意冷。

他又抬頭看向下一家,是個當鋪!

當鋪……

商人最為惡者,無異於當鋪!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求生之欲戰勝了道德信念,

還是咬緊牙關爬了過去,手舉在門外,終於敲了兩下。

令他意外的是,那門內很快有腳步傳來,接著吱呀一聲,當鋪裏麵開了一扇門,一隻手拔了插銷,從門板縫中伸出來,卸下一塊板子靠在門邊。

門內的燈光頓時灑了出來,照在薑聿壽氣色灰敗的臉上。

一個披著白綾短衣的商人在門內露出半邊身子,低下頭與薑聿壽對視了一眼。

他沒有讓薑聿壽進門,因為門外這個人已經沒救了。

就連薑聿壽自己都還沒察覺到,他的嘴角已經溢出了一絲黑色的鮮血。

因為他的感官在消退,他的意識也已經不如平常那樣清醒。

商人有些憐憫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回去,很快又回來,蹲下身,探出手來,遞給薑聿壽一塊手巾,一杯熱茶。

商人退了回去,沒有關上門板,隻是將裏麵的門扇合上了。

薑聿壽顫抖著手抬起茶杯,靠在唇邊喝了一口。

黑色的血液立刻順著杯口融入茶水當中,立刻將茶水染成了紫黑色。

薑聿壽心中嚇得手指一鬆,茶杯“當啷”一聲掉在地上,紫黑色的茶水潑了一地。

他這才明白,商人為甚麽要遞給自己一塊手巾。

他吃力地舉起那塊幹淨潔白的手巾,在唇角擦了擦,擦出一大片血跡。

又在鼻孔下一抹,也都是血。

薑聿壽倒在地上,全身已經完全麻木,開始大口大口地嘔血,眼前的黑夜慢慢變成灰色,慢慢又變得一片漆黑。

過了很久,當鋪的門扇再次打開,並且又卸掉兩塊門板,那商人此時已經穿戴整齊地走出來,手裏捧這一床新的緞麵繡花被子。

他朝自己店鋪門口這位死狀淒慘的讀書人看了一眼,輕輕抖開被子,緩緩蓋在薑聿壽的身上、臉上。

商人做完這一切,回到自己屋裏,上回門板,關起門扇,插了門閂,世界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