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名單中隻寫了“左軍都督府”五個字，並未說明是左軍都督府中的哪一個。
有可能是遠在京師的那位掛名左都督，也有可能是如今掌府事的都督同知，或者是那位很低調的都督僉事……
梁叛不清楚到底是誰，當然，也無法確定這份名單的真假。
他知道，徐九公子肯出高價去找那楠木盒子，就是為了這兩個名單，但是梁叛沒有將這名單交出去。
因為他不知道徐九公子要查的，到底是倭寇潛伏在大明的奸細，還是大明潛伏在倭寇的臥底……
就像小君子們頓悟的那樣，南京城裏每個人都有千張麵孔。
除了知根知底的，沒有人值得相信！
火勢越來越大，直到房屋表麵能夠燃燒的構建全都燒完了，才緩緩減弱下來。
好在是磚砌結構，四麵承重的都是雙層的磚牆，隻是因為開間過大，才會在房屋當中加了一根立柱和兩道橫梁。
所以房屋的整體結構並沒有被外層的大火損毀，否則這屋頂早已坍塌了。
海豐侯府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都在打水、送水、潑水，房屋朝南的一麵很快由衝天的火焰變成了蒸騰的水汽。
梁叛見火勢差不多了，便對程燁道：“我先走一步，對外暫時就說沒見過我。”
程燁有點似懂非懂地問：“那是我自己一個人救了我哥？”
“沒錯，就你一個人。至於過程，如果不會編，就到鞍韉坊白山茶店，找那裏說書的教你。”
程小二有點不放心地道：“他們不信怎麽辦？”
梁叛笑了：“愛信不信，他們最多嚇唬嚇唬你，讓你說實話，不敢真把你怎麽樣，你就咬死了不要鬆口。”
“那萬一他們真的對我嚴刑拷打呢？”
“那就說實話唄，怕甚麽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程小二有些茫然地點點頭，但心裏總覺得，這跟他聽過的那些英雄演義好像不太一樣啊……
真漢子難道不是打死不屈服的嗎？
梁叛趁著水汽蒸騰，沒人瞧得清他，甩下最後一句話：“別忘了你承諾過的話，我先走了！”
說完便縱身躍入那氤氳白霧之中，轉眼間消失不見。
程小二卻愣住了。
承諾過的話？
他承諾了甚麽狗屁話？
不過程小二畢竟並不傻，仔細回想之後，忽然明白過來。
他說過如果真選他去台州，就把梁叛帶去……
程小二坐在屋頂上，不由得咧開嘴，嘿嘿傻笑起來。
去台州，誰不去誰是孫子！
……
吉兆營的舊營盤之中，賭桌已收了起來，所有人都聚集到趙仲奇所在的營房之中。
這幫勳家子弟玩兒鬧絕不輸於人後，但是該正經的時候畢竟要比那些商賈家的紈絝們正經得多。
無他，都是動輒打罵乃至軍訓的家教下出來的。
這些人家是有沒落的，但也都能跟軍隊攀得上關係。
如果孩子太野，家裏長輩實在管教不動的時候，就會不約而同地托點關係，把孩子丟到軍營裏，交給老兵油子們“再教育”。
等到出來以後，又是一個有紀律性、有組織性的優質紈絝！
眾人熄滅了燈火，全都蹲在營房裏，其中一個伯爵家裏的悄聲問道：“趙老二，怎麽說，要不幹脆殺出去？”
另一人道：“對，搶到一個是一個。一個就賺大了！”
這幫人都有些賭性，凡事並不喜歡動腦子，也沒有甚麽埋伏等待的耐性，隻要覺得有機會，哪怕機會再渺茫，後果再嚴重，也敢衝上去幹一票再說。
至於幹不幹得著，就看老天保佑不保佑了！
躲在門後的趙仲奇也有些心焦，但他心裏念著大哥趙伯錫的囑托：當你覺得可以上的時候，一定要再等等。
下一次又感覺可以上來，還要再等等。
最少等過兩次之後，再視情況出手。
趙仲奇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強行按捺住心中的衝動，向身後的人安撫道：“再等等！”
眾人隻好憋著一口氣，繼續等待“趙隊長”的命令。
這時外麵忽然“轟”的一聲，營房的門縫、窗縫之中都透進腥紅的火光來。
大街上團團圍著海豐侯府的衛軍，頓時又陷入一片巨大騷亂之中。
騷亂之中便聽見人喊道：“噢！砍死一個！”
大軍頓時又爆發出一陣歡呼。
隨即又有人喊：“這邊還有兩個逃啦，前麵的弟兄攔住，抓到就是功勞！”
歡呼聲立刻再變成喊殺叱罵。
營房之中的勳家子們又按捺不住了，有人用手指捅了趙仲奇一下，急道：“聽見沒，都逃了，再不出去衝一陣，連湯也喝不著！”
“沒錯，趙老二，你他娘的啥時候這麽慫了？”
“對，快下令，都他媽殺出去，那幫衛軍敢攔，就先剁了他們！別怕，外麵那幫人的號令我熟，武德衛的，我舅舅在裏麵做千戶！”
趙仲奇強忍著心中的衝動和煩躁，再次深吸一口氣，猛然回頭，低聲喝道：“少特麽廢話，都給老子閉上嘴！在這都得聽我的，誰要不想幹趁早滾蛋！”
營房之中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剛才幾個說話都喘著粗氣，但也沒人再多說甚麽，更加沒人提出要走。
這時候要走，那才是真棒槌！
誰知趙仲奇還不滿意，又道：“我數三個數，都給我把氣喘勻實了，喘不勻的就把鼻子給我堵上！”
還沒等他數出第一個數，營房裏立刻便鴉雀無聲，那些喘氣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仲奇撇過嘴巴啐了一口，心道：沒勁！
其實他就是想找個借口發泄一下，最好站起來打一架，因為連憋了兩把，他自己也是一肚子的火氣。
他趙二爺從來沒有不敢下的注，今天自己把自己硬憋了兩手，何止是氣悶，簡直要爆發！
就在他自己感覺快要憋不住的時候，突然大倉園方向有人叫道：“又砍死一個，有個家夥朝吉兆營跑了，好像是個頭領！”
“媽的！”趙仲奇低吼一聲，再也不能忍了，正要站起來振臂一呼，可麵前的營房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撞開，門邊結結實實地砸在趙二的臉上。
緊接著一個十分模糊的黑影急躥進來，一頭紮進了人堆裏……
再度鴉雀無聲。
雙方都有些懵。
趙仲奇最先反應過來，一腳將打開的房重新關上，拚盡了全身的力氣，指著那黑影大吼一聲：“別管進來的是誰，給老子朝死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