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氣,此時他連推開身上這具屍體的力氣都沒有。

全場鴉雀無聲,隻聽見他粗重的呼吸。

圍在最內圈的衛軍和應天府衙役們麵麵相覷,不知道是不是可以上前捉人了。

這時忽然從衙役那堆人當中分出一條道來,一名六品袍服的文官越眾而出,板著臉向場中喝道:“梁叛,本官是應天府新任推官周奮,你已無力再逃,何不束手就擒?”

梁叛閉著雙眼,根本不予理會。

他默默地感受了一下,剛才被童劍刺中的那三處傷口倒是並不深,也沒有傷及要害,隻要稍事包紮便沒甚麽大礙。

童劍的劍的確很有獨到之處,但是梁叛知道,這個人是永遠也不可能在劍道上打贏蕭武的。

童劍想得太多,或者說想要的太多,劍隻是他的一個工具。

然而蕭武相比之下便是一個更加純粹的劍客,他拔劍在手的時候,從來不會多想別的,隻有一個念頭,殺人。

童劍站在那裏沒有雜念的時候,很像是一柄劍。

但蕭武就是劍,劍就是蕭武。

一直都是。

梁叛自認為沒有可能打贏蕭武,但他卻在極端的劣勢之下,殺死了童劍。

當然,他想,也有可能是自己比以前更吊了……

或許哪一天可以找蕭武練練?

可那周奮再次大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梁叛,你殺死鄭俊彥無可抵賴,為朝廷律法所不容,你縱然逃走,也要一世背負罪名,不得清白!大丈夫敢作敢當,何須逃避?隻要你肯束手就擒,老實交代,本官保證,必然給你一個公道的審判。”

梁叛沒想到這個周奮沒有恐嚇自己投降,也不是在疾言厲色地宣判自己的罪行,反倒是一副規勸的口氣,還要給自己一個公道的審判?

他倒是來了幾分興趣,不是對這個提議有興趣——他才不要投降,也不需要甚麽公道的審判——他是對周奮這個人產生了幾分興趣。

這人挺有意思啊……

可他實在懶得動彈,躺在地上多舒服啊!

突然間一個人影從人群中衝了出來,手中舉著一柄亮晃晃的腰刀,憤怒地大叫了一聲:“梁叛,你去死罷!”

梁叛根本來不及看清這人是誰,下意識地側過腦袋,“哢”的一聲,刀鋒擦著他的鬢發刺在了地麵上!

梁叛奮力踢開童劍的屍體,摸到地上的鐵劍,由下向上,反手斜捅進了對方的小腹裏。

然後他再次用盡了力氣,倒了下去。

丁少英一鬆手,長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左手捂著肚子,不斷地後退,口中難以置信地道:“不可能……你怎麽還有力氣……”

他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毒辣地死瞪著梁叛,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憑甚麽!梁叛,你憑甚麽殺不死!你算甚麽東西,大家都要你死,你怎麽敢不死!你好大的膽子!你……”

他雙眼猛然瞪圓,一口氣卡在喉嚨當中,口中鮮血流淌而出,登時死了。

梁叛朝周奮笑了笑,有氣無力地道:“你看見了,這不怪我,我正當防衛。”

周奮沒聽說過“正當防衛”這個詞,但他理解其中的意思,點點頭道:“不錯,殺此二人,你無罪。不過殺鄭俊彥,你有罪!”

“我承認。”梁叛緩緩坐起身來,“我有罪。也沒想畏罪潛逃,我有我的想法,但絕不是跟你去應天府。周推官,我信不過你。”

“本官可以向天起誓……”

“別!”梁叛搖頭道,“我不是信不過你說的話,我隻是不相信你有能力去實現它。實現不了的牛逼,還是別吹的好。”

周奮神情一黯,看了看梁叛,低下頭,果然不再多說。

是的,他差點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被人扔掉的交易品罷了。

就在此時,衛軍當中也分出一條路來,一身戎裝、頗有幾分英武之氣的劉世延走了出來,斜睥著坐在地上的梁叛,一揮手,懶洋洋地下令:“行了,抓人。”

這時突然一個聲音從外圍響起:“且慢!”

人群再次分開一道路來,隻見一名錦衣衛軍官越眾而出,向劉世延和在場眾人拱拱手,十分客氣地道:“劉都督,諸位弟兄,還請稍停一刻兒,小弟奉本衛北鎮撫司錢鎮撫的命令,來同梁百戶說幾句話,就幾句話,說完便走!”

劉世延抱著一副看戲的心情,揮揮手道:“行,本都可以賣錢鎮撫一個麵子,有話快說罷。”

段飛連聲道謝,蹲下身後,卻低聲對梁叛道:“你真厲害啊,不聲不響就換了個裝瘋賣傻的書呆子在我姨夫家,還溜進城裏來了,陳老板氣得差點沒掀桌子。”

梁叛笑了笑,轉移話題道:“真是錢鎮撫叫你來的?”

“屁啊!”段飛一邊說話,一邊從兜裏翻出早已備好的幾卷生布來,灑了金瘡藥,替他包紮起來,“是陳老板叫我來的,打的錢老板的旗號罷了。陳老板讓我問你一句話,隻要你點頭,我段飛便是拚了命也要帶你出去。”

梁叛差不多猜得到是甚麽話,不過還是接了一句:“他想問甚麽?”

“他問,你肯不肯回書院來,隻要你是書院的人,他就調動一切力量保你!”

當日沈教授在保泰街陳碌後院曾經被陳碌頂得說了一句:隻要是書院的人,書院自會盡力回護,否則談何“一體同道”?

陳碌要的就是他這句話,梁叛不是書院的人,所以山長讓他袖手旁觀,可要是又變成了書院的人呢?

沈教授親口說的話,總不能翻臉就不認賬罷?

陳碌其實並不想走這一步,但這是他最後的一著,也是唯一的一著。

段飛滿眼希冀地看著梁叛,隻等他點個頭。

不點頭,很可能會死,點頭,一定能活。

他有這個底氣。

“多謝陳大人的美意。”梁叛笑了笑,搖了搖頭,“不過不必了。”

段飛的滿心希望頓時化為無盡的失望,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甚麽,終究隻得長歎一聲,站起身來。

他正要走,卻是想起了甚麽,低聲道:“你家裏人……放心,除了雍關沒找到,其他人都沒事。還有……陳老板不是不幫你,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諒解。”

“了解!”梁叛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替我多謝陳老板,下次再有委托,一定給他優惠。”

段飛還想說甚麽,一邊的劉世延已經朝四周喊道:“還有誰要救人的,不妨都出來亮個相,不要等我說抓人了,一個個出來打斷我!”